鲁迅前期论点的梳理
鲁迅前期论点的梳理
鲁迅的文学史观,在众多论著中都是重要的研究课题,在一些文学史和文学理论著作中,也有明确的表述。以文学的起源问题为例,我们印象较深的,就是他的“劳动起源论”,其具体论点则有大家耳熟能详的“杭育杭育派”之说:
我们的祖先的原始人,原是连话也不会说的,为了共同劳作,必需发表意见,才渐渐的练出复杂的声音来,假如那时大家抬木头,都觉得吃力了,却想不到发表,其中有一个叫道“杭育杭育”,那么,这就是创作;大家也要佩服,应用的,这就等于出版;倘若用什么记号留存了下来,这就是文学;他当然就是作家,也是文学家,是“杭育杭育派”。(《且介亭杂文·门外文谈》)
这则文字由于其观点的明确性和叙述的生动性,许多文学理论著作和教材乐于引用,作为“文学起源于劳动”的重要佐证。至于鲁迅在此问题上有无其他说法,则很少见到,似乎鲁迅对于文学起源问题的见解,就是如此明了单一。不过仔细披览鲁迅的前后各个时期著作,随着他思想的发展,观念的变化,还有场合的不同,鲁迅对于文学的起源问题,所说却有相当的差异,内容相当的庞杂,有必要重新作一番清理。
首先,鲁迅在早期的一些论著中发表过这样的论点:
……盖人文之留遗后世者,最有力莫如心声。古民神思,接天然之閟宫,冥契万有,与之灵会,道其能道,爰为诗歌。其声度时劫而入人心,不与缄口同绝;且益曼衍,视其种人。(《坟·摩罗诗力说》)
尝闻艺术由来,在于致用,草昧之世,大朴不雕,以给事为足;已而渐见藻饰,然犹神情浑穆,函无尽之意,后世日有迁流,仍不出其封域。(《集外集拾遗·〈蜕龛印存〉序》)
前则文字写于1907年,后则文字写于1916年,皆五四运动之前,当时鲁迅二十六岁至三十五岁,正是青年时期。鲁迅在这里所说,就是认为“诗歌”“艺术”是“天然”生成的,是“古民”感受了自然“万有”之后,产生了“灵会”的结果。而其风格呈现“大朴不雕”的“浑穆”面貌。我们可以将鲁迅的这种观点,概括为文学的“天然”或“自然”起源论。
在《汉文学史纲要》中,鲁迅也有类似的阐述:
在昔原始之民,其居群中,盖惟以姿态声音,自达其情绪而已。声音繁变,寖成言辞,言辞谐美,乃兆歌咏。时属草昧,庶民朴淳,心志郁于内,则任情而歌呼,天地变于外,则祗畏以颂祝,踊跃吟叹,时越侪辈,为众所赏,默识不忘,口耳相传,或逮后世。复有巫觋,职在通神,盛为歌舞,以祈灵贶,而赞颂之在人群,其用乃愈益广大。试察今之蛮民,虽状极狉獉,未有衣服宫室文字,而颂神抒情之什,降灵召鬼之人,大抵有焉。吕不韦云:“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吕氏春秋·仲夏纪·古乐》)郑玄则谓“诗之兴也,谅不于上皇之世。”(《诗谱序》)虽荒古无文,并难征信,而证以今日之野人,揆之人间之心理,固当以吕氏所言,为较近于事理者矣。
按照此节文字所说,则文学之发生,盖在“原始之民”“群中”,随着声音变化形成言语,而初民以言语“自达其情绪”“乃兆歌咏”。“歌咏”中便有文学,文学之起源在兹矣。这里的基本意思是,文学乃是“原始之民”群体活动的“自达”的结果。文章列举吕不韦、郑玄二人之说,最终认同吕氏之论,“为较近于事理者”,则亦基本持初民自发之论。关于“葛天氏”者,本身亦难稽考。古人释云:“葛天者,权天也,爰儗旋穷作权象,故以葛天为号。其为治也,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无能名之。”(宋·罗泌《路史·禅通记》)既云“不言”“不化”“无能名之”,可知“葛天氏者”,实远古荒天之谓也,人类初起时期之泛指泛称。这种“原始之民”在“不言”“不化”情况下“自达其情绪”的说法,亦即文学的自然起源论。
鲁迅的这种文学起源的“天然”说或自然说,阐述了一种社会人文现象从无到有的自然生长过程,它的性质无疑应该归入进化论的范畴。
另外也应看到,鲁迅的这种文学自然生长的起源论,与中国古代传统的一些说法也比较接近。《文心雕龙·原道》有云:
人实天地之心生,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傍及万品,动植皆文,龙凤以藻绘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夫岂外饰?盖自然耳。至于林籁结响,调如竽瑟;泉石激韵,和若球锽。故形立则章成矣,声发则文生矣。夫以无识之物,郁然有彩;有心之器,其无文欤?
这里说“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意思是先有思想意识,然后便有语言产生;而有了语言,然后便有文章。刘勰说这是“自然之道也”,的确是一种文章产生于“自然”的论点。看来鲁迅的文学起源“自然”说,是他在继承了中国古代传统文论基础上,又接受了西方传入的进化论之后形成的,也可以说是中西合璧的成果。当然,鲁迅的观点与古代传统的“自然”说存在重大的差异,主要是刘勰等的“自然之道”说,最终要归结到“圣人”那里,说是“庖牺画其始,仲尼翼其终”等等,然后才有文章产生,所以它是一种通过圣人的“自然”论。所以《文心雕龙》在“原道”之后第二篇,紧接着就要讲“征圣”,说圣人如何如何创造文章,并为后人树立榜样;而鲁迅只是说是先民“古民神思,接天然之閟宫,冥契万有”“自达其情绪”,与圣人无关。正因此,鲁迅的论点,本质上更多的是近代进化论的自然说,与古代依托圣人的自然说有着本质的不同。鲁迅的这种文学起源于“原始之民”“自达其情绪”、亦即文学随着人类的进化而“天然”产生的观念,是与他前期持物竞天择的进化论观念相一致的。《汉文学史纲要》写作时间在1926年的9月至12月,是他在厦门大学文学院任教时的讲义。此前他在北京受北洋军阀严重迫害,被迫南下,而在厦门亦因人事关系及环境风气问题,思想苦闷,心情抑郁。当时他对社会的看法已经开始了变化,社会进化论的思想已经开始动摇,已经开始接触唯物史观的阶级斗争理论。但在其世界观尤其是在学术思想中,进化论的根子很深,暂时尚未受多大影响。在此种背景下,他的文学起源思想,当然会表现出进化论的浓厚色彩。
在这种“天然”说之外,鲁迅还发表过另一种不同的说法:
昔者初民,见天地万物,变异不常,其诸现象,又出于人力所能之上,则自造众说以解释之;凡所解释,今谓之神话。神话大抵以一“神格”为中枢,又推演为叙说,而于所叙说之神,之事,又从而信仰敬畏之,于是歌颂其威灵,致美于坛庙,久而愈进,文物遂繁。故神话不特为宗教之萌芽,美术之所由起,且实为文章之渊源。
由是可知,鲁迅认为神话乃是“初民”所造的一种文化现象,它是“宗教之萌芽,美术之所由起,且实为文章之渊源”。既为“文章之渊源”,当然是文学的起源了。由于它还是“宗教之萌芽”,所以比宗教的产生也更早。鲁迅在此完全从“初民”与“神”之关系立论。鲁迅在这里发表的是文学起源于神话论,在他的叙述中,他是将神话当作人类文化包括文学的总源头了。它的出发点及性质,与不涉及“神”的文学“自然”“天然”起源论显然不同,也与作为唯物史观的劳动起源论(“杭育杭育”派)颇存距离,显然属于另外的理论体系。《中国小说史略》初撰于1920至1924年,上卷初版时间为1923年12月,1930年再版时鲁迅曾作过修订,但此处论点并未稍改,表明他一仍原意。
这种文学起源于神话说,与前述的文学“天然”发生说,在形态上有些接近,但在实质上存在一条明显的界线:即“天然”说中虽亦有“复有巫觋,职在通神”的内涵,与“神”发生一定的关联,但基本的内涵还是“原始之民”“自达其情绪而已”,也可以说以人自身的生活为主,人神关系不是主导要素;而神话说则明确地“以神格为中枢”,神居于核心地位。
在鲁迅早期(1927年之前)的论著中,我们还可以看到其他一些关于文学起源的说法。例如《中国小说的历史变迁》(讲义稿)中说:
我想,在文艺作品发生的次序中,恐怕是诗歌在先,小说在后的。诗歌起于劳动和宗教。其一,因劳动时,一面工作,一面唱歌,可以忘却劳苦,所以从单纯的呼叫发展开去,直到发挥自己的心意和感情,并有自然的韵调;其二,是因为原始民族对于神明,渐因畏惧而生敬仰,于是歌颂其威灵,赞叹其功烈,也就成了诗歌的起源。至于小说,我以为倒是起于休息的。人在劳动时,既用歌吟以自娱,借它忘却劳苦了,即到休息时,亦必要寻一种事情以消遣闲暇。这种事情,就是彼此谈论故事,而这种谈论故事,正就是小说的起源。——所以诗歌是韵文,从劳动时发生的;小说是散文,从休息时发生的。
但在古代,不问小说或诗歌,其要素总离不开神话。印度、埃及、希腊都如此,中国亦然。只是中国并无含有神话的大著作;其零星的神话,现在也还没有集录为专书的。(《鲁迅全集》,第8卷第315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
首先要说明的是这篇文章的文本状况。这是鲁迅1924年7月在是西北大学组织的暑期讲演稿,据《鲁迅全集》1959年版编者说明,该文在鲁迅生前从未发表过,而1959年第一次正式面世,收入《鲁迅全集》中,是依据1924年陕西省教育厅印行的讲义稿刊发的,所以在讲演之后,鲁迅本人从未对它作过任何修改,应当说这个文本很忠实于最初讲演时的原来面貌。鲁迅在文章中谈了“文艺”的“发生”问题,亦即起源问题。鲁迅的说法是,“诗歌起于劳动和宗教”。这说法与他在其他场合所发表的意见有很大不同。首先是“起于劳动”说,这是唯物史观的论点,“劳动创造人类”“文学艺术起源于劳动”,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尤其是恩格斯那里有权威的论述。鲁迅发表这样的观点,表明当时的鲁迅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接触到了并且接受了唯物史观的思想观念。唯物史观传入中国,在20世纪二十年代左右,陈独秀、李大钊等早已在大力宣传鼓吹马克思主义,包括唯物史观,鲁迅与他们都是《新青年》的朋友,思想上很接近,他接触到唯物史观的学说,接受其中某些观念也不足为奇。
然而鲁迅这里还说到了“宗教”,将它也当作文学的源头之一。关于文学起源“宗教”说,是另一种来自西方的传统观点。在当时的中国学界,也有相当的市场,不少著作和文学论文,都持这种论点。连鲁迅这样头脑清醒的激进民主主义者都受到它的影响,可知这种说法在当时相当普遍。
鲁迅在这里还说了第三种意见,即“至于小说,我以为倒是起于休息的。”这是文学起源于“休息”论。这种意见,不知何所据,也可能是鲁迅自己的发明,所以他说“我以为……”。这种“休息起源说”,就其性质说,与劳动起源说有相当的关联,因为按照一般理解,劳动之后需要休息,休息之后再做劳动,这是先民的日常生活规律。但也不能因此将它就看做是“劳动起源说”的补充,因为毕竟休息就是休息,与劳动是两种生活状态。这一种意见,我认为很重要,它的重要性在于这是鲁迅自己的发明创造。由此可知他在文学理论问题上,固然以吸收既成的一些理论择优而从为基本态度,但在必要时,他也以自己对文学和生活的深入思考,提出属于自己的独到的理解。他不盲从,也不墨守成规,显示出作为大学问家固有的那种“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的气度和风致。
看来,鲁迅在这篇讲稿中所阐述的文学起源理论是相当复杂的。首先,他将文学按照文体区分,提出文体不同起源也不同:诗歌起源于劳动与宗教,而小说起源于休息。这样不宗一家的说法,应当说是很独特的,我们不妨将它称为“分散的文学起源说”,或者叫做“综合的文学起源说”。其次,如果按照唯物、唯心的界线划分,那么鲁迅在这里就是既接受“唯物的”“劳动起源说”,又接受“唯心的”“宗教起源说”,同时还主张既非唯物亦非唯心的“休息起源说”和“自然起源说”。似乎鲁迅至少在1927年前,他的文学起源论中有多种成分,内容相当的驳杂,而且并不存在明确的唯物、唯心的界线。在他所主张的诸多“起源”说中,他对两种起源说在时间上作了先后的界定,说“在文艺作品发生的次序中,恐怕是诗歌在先,小说在后的”,所以他的意思还是起源于“劳动”在先,然后才是起源于“休息”。不过他对于“自然起源说”与“劳动起源说”“休息起源说”还有“宗教起源说”的相互关系,以及它们之间哪个最“先”、哪个稍“后”的问题,则并未作出较为详细的说明。
从以上我们所梳理的一些材料来看,鲁迅在1927年之前,他在文学起源问题上的观念相当复杂。这里既有进化论的先民“自达其情绪”的自然发生说,也有属于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的起源于劳动说,也有属于西方古典学派的文学起源于宗教说,甚至还有他自己创立的“休息”说。给人的印象是:第一,他当时的思想观念已经相当庞杂;第二,他在“起源”问题上的观点,似乎是持着在一种基本观念(进化论)基础上的“多种起源”“多方面起源”论。虽然当时占据他世界观主导地位的还是进化论的观念体系,但在一些具体学术理论上,并非进化论的一统天下。在这里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思想多元化的鲁迅,或者说其理论主张不免有些驳杂的鲁迅。
早年鲁迅出生在中国浙江省绍兴府会稽县府城内东昌坊口的一个书香门第,名为周樟寿。属祖父周福清是同治十年辛未科进士,在北京任官员。父亲周伯宜是一名秀才,母亲鲁瑞。鲁迅与周恩来同宗,祖先是北宋理学始祖周敦颐。
1892年,11岁的鲁迅就读于家乡绍兴的寿镜吾开设的私塾三味书屋。1893年鲁迅的祖父周福清因为科举舞弊案而被革职下狱,鲁迅兄弟则被安插到离城有三十多里的皇甫庄大舅父的家中避难。
周福清被判“斩监候”,入狱8年,因此周家每年必须花费大笔礼金,使周福清得以活命,于是家道开始衰落,同时其父亲周伯宜也重病在床,1896年病故。
家庭的变故对少年鲁迅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而童年的生活场景,百草园、咸亨酒店、外婆家一带的农村等地,成为后来鲁迅的两部小说集《呐喊》、《彷徨》和散文集《朝花夕拾》的重要素材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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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堪称现代中国的民族魂,他的精神深刻影响着他的读者、研究者,以至一代又一代的中国现代作家、现代知识分子。鲁迅同时又是20世纪世界文化巨人之一。他创造了“内外两面,都和世界的时代思潮合流。
而又并未梏亡中国的民族性”,并具有独特的个人风格的“现今想要参与世界上的事业的中国人”的文学。他与同时期的世界杰出的思想家和文学家一样,在关注本民族的同时,也在关注着人类共同面临的问题,并做出了自己的独特贡献。
鲁迅一生追求民主,早在新文学运动伊始时期便向封建旧文化宣战,不断与压迫民众的旧思想旧文化斗争。“女师大学潮”发生后与迫害学生的军阀进行论争,鲁迅不畏强暴执笔对战,显示出一个正直文人的气概。
尔后国民党统治之下又大胆披露其黑暗统治。三十年代又与***内左倾的错误文艺路线进行斗争,其后与党领导下的文艺工作者合作成立了无产阶级文艺思想领导的左翼作家联盟,鲁迅作为左联的盟主领导左联粉碎了国民党反动文艺妄图绞杀无产阶级文艺的阴谋。
一
眉间尺〔2〕刚和他的母亲睡下,老鼠便出来咬锅盖,使他听得发烦。他轻轻地叱了几声,最初还有些效验,后来是简直不理他了,格支格支地径自咬。他又不敢大声赶,怕惊醒了白天做得劳乏,晚上一躺就睡着了的母亲。
许多时光之后,平静了;他也想睡去。忽然,扑通一声,惊得他又睁开眼。同时听到沙沙地响,是爪子抓着瓦器的声音。
“好!该死!”他想着,心里非常高兴,一面就轻轻地坐起来。
他跨下床,借着月光走向门背后,摸到钻火家伙,点上松明,向水瓮里一照。果然,一匹很大的老鼠落在那里面了;但是,存水已经不多,爬不出来,只沿着水瓮内壁,抓着,团团地转圈子。
“活该!”他一想到夜夜咬家具,闹得他不能安稳睡觉的便是它们,很觉得畅快。他将松明插在土墙的小孔里,赏玩着;然而那圆睁的小眼睛,又使他发生了憎恨,伸手抽出一根芦柴,将它直按到水底去。过了一会,才放手,那老鼠也随着浮了上来,还是抓着瓮壁转圈子。只是抓劲已经没有先前似的有力,眼睛也淹在水里面,单露出一点尖尖的通红的小鼻子,咻咻地急促地喘气。
他近来很有点不大喜欢红鼻子的人。但这回见了这尖尖的小红鼻子,却忽然觉得它可怜了,就又用那芦柴,伸到它的肚下去,老鼠抓着,歇了一回力,便沿着芦干爬了上来。待到他看见全身,——湿淋淋的黑毛,大的肚子,蚯蚓随的尾巴,——便又觉得可恨可憎得很,慌忙将芦柴一抖,扑通一声,老鼠又落在水瓮里,他接着就用芦柴在它头上捣了几下,叫它赶快沉下去。
换了六回松明之后,那老鼠已经不能动弹,不过沉浮在水中间,有时还向水面微微一跳。眉间尺又觉得很可怜,随即折断芦柴,好容易将它夹了出来,放在地面上。老鼠先是丝毫不动,后来才有一点呼吸;又许多时,四只脚运动了,一翻身,似乎要站起来逃走。这使眉间尺大吃一惊,不觉提起左脚,一脚踏下去。只听得吱的一声,他蹲下去仔细看时,只见口角上微有鲜血,大概是死掉了。
他又觉得很可怜,仿佛自己作了大恶似的,非常难受。他蹲着,呆看着,站不起来。
“尺儿,你在做什么?”他的母亲已经醒来了,在床上问。
“老鼠……。”他慌忙站起,回转身去,却只答了两个字。
“是的,老鼠。这我知道。可是你在做什么?杀它呢,还是在救它?”
他没有回答。松明烧尽了;他默默地立在暗中,渐看见月光的皎洁。
“唉!”他的母亲叹息说,“一交子时〔3〕,你就是十六岁了,性情还是那样,不冷不热地,一点也不变。看来,你的父亲的仇是没有人报的了。”
他看见他的母亲坐在灰白色的月影中,仿佛身体都在颤动;低微的声音里,含着无限的悲哀,使他冷得毛骨悚然,而一转眼间,又觉得热血在全身中忽然腾沸。
“父亲的仇?父亲有什么仇呢?”他前进几步,惊急地问。
“有的。还要你去报。我早想告诉你的了;只因为你太小,没有说。现在你已经成人了,却还是那样的性情。这教我怎么办呢?你似的性情,能行大事的么?”
“能。说吧,母亲。我要改过……。”
“自然。我也只得说。你必须改过……。那么,走过来吧。”
他走过去;他的母亲端坐在床上,在暗白的月影里,两眼发出闪闪的光芒。
“听哪!”她严肃地说,“你的父亲原是一个铸剑的名工,天下第一。他的工具,我早已都卖掉了来救了穷了,你已经看不见一点遗迹;但他是一个世上无二的铸剑的名工。二十年前,王妃生下了一块铁〔4〕,听说是抱了一回铁柱之后受孕的,是一块纯青透明的铁。大王知道是异宝,便决计用来铸一把剑,想用它保国,用它杀敌,用它防身。不幸你的父亲那时偏偏入了选,便将铁捧回家里来,日日夜夜地锻炼,费了整三年的精神,炼成两把剑。
“当最末次开炉的那一日,是怎样地骇人的景象呵!哗拉拉地腾上一道白气的时候,地面也觉得动摇。那白气到天半便变成白云,罩住了这处所,渐渐现出绯红颜色,映得一切都如桃花。我家的漆黑的炉子里,是躺着通红的两把剑。你父亲用井华水〔5〕慢慢地滴下去,那剑嘶嘶地吼着,慢慢转成青色了。这样地七日七夜,就看不见了剑,仔细看时,却还在炉底里,纯青的,透明的,正像两条冰。
“大欢喜的光采,便从你父亲的眼睛里四射出来;他取起剑,拂拭着,拂拭着。然而悲惨的皱纹,却也从他的眉头和嘴角出现了。他将那两把剑分装在两个匣子里。
“‘你只要看这几天的景象,就明白无论是谁,都知道剑已炼就的了。’他悄悄地对我说。‘一到明天,我必须去献给大王。但献剑的一天,也就是我命尽的日子。怕我们从此要长别了。’
“‘你……。’我很骇异,猜不透他的意思,不知怎么说的好。我只是这样地说:‘你这回有了这么大的功劳……。’
“‘唉!你怎么知道呢!’他说。‘大王是向来善于猜疑,又极残忍的。这回我给他炼成了世间无二的剑,他一定要杀掉我,免得我再去给别人炼剑,来和他匹敌,或者超过他。’
“我掉泪了。
“‘你不要悲哀。这是无法逃避的。眼泪决不能洗掉运命。我可是早已有准备在这里了!’他的眼里忽然发出电火随的光芒,将一个剑匣放在我膝上。‘这是雄剑。’他说。‘你收着。明天,我只将这雌剑献给大王去。倘若我一去竟不回来了呢,那是我一定不再在人间了。你不是怀孕已经五六个月了么?不要悲哀;待生了孩子,好好地抚养。一到成人之后,你便交给他这雄剑,教他砍在大王的颈子上,给我报仇!’”
“那天父亲回来了没有呢?”眉间尺赶紧问。
“没有回来!”她冷静地说。“我四处打听,也杳无消息。后来听得人说,第一个用血来饲你父亲自己炼成的剑的人,就是他自己——你的父亲。还怕他鬼魂作怪,将他的身首分埋在前门和后苑了!”
眉间尺忽然全身都如烧着猛火,自己觉得每一枝毛发上都仿佛闪出火星来。他的双拳,在暗中捏得格格地作响。
他的母亲站起了,揭去床头的木板,下床点了松明,到门背后取过一把锄,交给眉间尺道:“掘下去!”
眉间尺心跳着,但很沉静的一锄一锄轻轻地掘下去。掘出来的都是黄土,约到五尺多深,土色有些不同了,随乎是烂掉的材木。
“看罢!要小心!”他的母亲说。
眉间尺伏在掘开的洞穴旁边,伸手下去,谨慎小心地撮开烂树,待到指尖一冷,有如触着冰雪的时候,那纯青透明的剑也出现了。他看清了剑靶,捏着,提了出来。
窗外的星月和屋里的松明随乎都骤然失了光辉,惟有青光充塞宇内。那剑便溶在这青光中,看去好像一无所有。眉间尺凝神细视,这才仿佛看见长五尺余,却并不见得怎样锋利,剑口反而有些浑圆,正如一片韭叶。
“你从此要改变你的优柔的性情,用这剑报仇去!”他的母亲说。
“我已经改变了我的优柔的性情,要用这剑报仇去!”
“但愿如此。你穿了青衣,背上这剑,衣剑一色,谁也看不分明的。衣服我已经做在这里,明天就上你的路去罢。不要记念我!”她向床后的破衣箱一指,说。
眉间尺取出新衣,试去一穿,长短正很合式。他便重行叠好,裹了剑,放在枕边,沉静地躺下。他觉得自己已经改变了优柔的性情;他决心要并无心事一般,倒头便睡,清晨醒来,毫不改变常态,从容地去寻他不共戴天的仇雠。但他醒着。他翻来复去,总想坐起来。他听到他母亲的失望的轻轻的长叹。他听到最初的鸡鸣;他知道已交子时,自己是上了十六岁了。
二
当眉间尺肿着眼眶,头也不回的跨出门外,穿着青衣,背着青剑,迈开大步,径奔城中的时候,东方还没有露出阳光。杉树林的每一片叶尖,都挂着露珠,其中隐藏着夜气。但是,待到走到树林的那一头,露珠里却闪出各样的光辉,渐渐幻成晓色了。远望前面,便依稀看见灰黑色的城墙和雉堞〔6〕。
和挑葱卖菜的一同混入城里,街市上已经很热闹。男人们一排一排的呆站着;女人们也时时从门里探出头来。她们大半也肿着眼眶;蓬着头;黄黄的脸,连脂粉也不及涂抹。
眉间尺预觉到将有巨变降临,他们便都是焦躁而忍耐地等候着这巨变的。
他径自向前走;一个孩子突然跑过来,几乎碰着他背上的剑尖,使他吓出了一身汗。转出北方,离王宫不远,人们就挤得密密层层,都伸着脖子。人丛中还有女人和孩子哭嚷的声音。他怕那看不见的雄剑伤了人,不敢挤进去;然而人们却又在背后拥上来。他只得宛转地退避;面前只看见人们的背脊和伸长的脖子。
忽然,前面的人们都陆续跪倒了;远远地有两匹马并着跑过来。此后是拿着木棍,戈,刀,弓弩,旌旗的武人,走得满路黄尘滚滚。又来了一辆四匹马拉的大车,上面坐着一队人,有的打钟击鼓,有的嘴上吹着不知道叫什么名目的劳什子〔7〕。此后又是车,里面的人都穿画衣,不是老头子,便是矮胖子,个个满脸油汗。接着又是一队拿刀枪剑戟的骑士。跪着的人们便都伏下去了。这时眉间尺正看见一辆黄盖的大车驰来,正中坐着一个画衣的胖子,花白胡子,小脑袋;腰间还依稀看见佩着和他背上一样的青剑。
他不觉全身一冷,但立刻又灼热起来,像是猛火焚烧着。他一面伸手向肩头捏住剑柄,一面提起脚,便从伏着的人们的脖子的空处跨出去。
但他只走得五六步,就跌了一个倒栽葱,因为有人突然捏住了他的一只脚。这一跌又正压在一个干瘪脸的少年身上;他正怕剑尖伤了他,吃惊地起来看的时候,肋下就挨了很重的两拳。他也不暇计较,再望路上,不但黄盖车已经走过,连拥护的骑士也过去了一大阵了。
路旁的一切人们也都爬起来。干瘪脸的少年却还扭住了眉间尺的衣领,不肯放手,说被他压坏了贵重的丹田〔8〕,必须保险,倘若不到八十岁便死掉了,就得抵命。闲人们又即刻围上来,呆看着,但谁也不开口;后来有人从旁笑骂了几句,却全是附和干瘪脸少年的。眉间尺遇到了这样的敌人,真是怒不得,笑不得,只觉得无聊,却又脱身不得。这样地经过了煮熟一锅小米的时光,眉间尺早已焦躁得浑身发火,看的人却仍不见减,还是津津有味随的。
前面的人圈子动摇了,挤进一个黑色的人来,黑须黑眼睛,瘦得如铁。他并不言语,只向眉间尺冷冷地一笑,一面举手轻轻地一拨干瘪脸少年的下巴,并且看定了他的脸。那少年也向他看了一会,不觉慢慢地松了手,溜走了;那人也就溜走了;看的人们也都无聊地走散。只有几个人还来问眉间尺的年纪,住址,家里可有姊姊。眉间尺都不理他们。
他向南走着;心里想,城市中这么热闹,容易误伤,还不如在南门外等候他回来,给父亲报仇罢,那地方是地旷人稀,实在很便于施展。这时满城都议论着国王的游山,仪仗,威严,自己得见国王的荣耀,以及俯伏得有怎么低,应该采作国民的模范等等,很像蜜蜂的排衙〔9〕。直至将近南门,这才渐渐地冷静。
他走出城外,坐在一株大桑树下,取出两个馒头来充了饥;吃着的时候忽然记起母亲来,不觉眼鼻一酸,然而此后倒也没有什么。周围是一步一步地静下去了,他至于很分明地听到自己的呼吸。
天色愈暗,他也愈不安,尽目力望着前方,毫不见有国王回来的影子。上城卖菜的村人,一个个挑着空担出城回家去了。
人迹绝了许久之后,忽然从城里闪出那一个黑色的人来。“走罢,眉间尺!国王在捉你了!”他说,声音好像鸱枭。
眉间尺浑身一颤,中了魔似的,立即跟着他走;后来是飞奔。他站定了喘息许多时,才明白已经到了杉树林边。后面远处有银白的条纹,是月亮已从那边出现;前面却仅有两点磷火一般的那黑色人的眼光。
“你怎么认识我?……”他极其惶骇地问。
“哈哈!我一向认识你。”那人的声音说。“我知道你背着雄剑,要给你的父亲报仇,我也知道你报不成。岂但报不成;今天已经有人告密,你的仇人早从东门还宫,下令捕拿你了。”
眉间尺不觉伤心起来。
“唉唉,母亲的叹息是无怪的。”他低声说。
“但她只知道一半。她不知道我要给你报仇。”
“你么?你肯给我报仇么,义士?”
“阿,你不要用这称呼来冤枉我。”
“那么,你同情于我们孤儿寡妇?……”
“唉,孩子,你再不要提这些受了污辱的名称。”他严冷地说,“仗义,同情,那些东西,先前曾经干净过,现在却都成了放鬼债的资本〔10〕。我的心里全没有你所谓的那些。我只不过要给你报仇!”
“好。但你怎么给我报仇呢?”
“只要你给我两件东西。”两粒磷火下的声音说。“那两件么?你听着:一是你的剑,二是你的头!”
眉间尺虽然觉得奇怪,有些狐疑,却并不吃惊。他一时开不得口。
“你不要疑心我将骗取你的性命和宝贝。”暗中的声音又严冷地说。“这事全由你。你信我,我便去;你不信,我便住。”
“但你为什么给我去报仇的呢?你认识我的父亲么?”
“我一向认识你的父亲,也如一向认识你一样。但我要报仇,却并不为此。聪明的孩子,告诉你罢。你还不知道么,我怎么地善于报仇。你的就是我的;他也就是我。我的魂灵上是有这么多的,人我所加的伤,我已经憎恶了我自己!”
暗中的声音刚刚停止,眉间尺便举手向肩头抽取青色的剑,顺手从后项窝向前一削,头颅坠在地面的青苔上,一面将剑交给黑色人。
“呵呵!”他一手接剑,一手捏着头发,提起眉间尺的头来,对着那热的死掉的嘴唇,接吻两次,并且冷冷地尖利地笑。
笑声即刻散布在杉树林中,深处随着有一群磷火似的眼光闪动,倏忽临近,听到咻咻的饿狼的喘息。第一口撕尽了眉间尺的青衣,第二口便身体全都不见了,血痕也顷刻舔尽,只微微听得咀嚼骨头的声音。
最先头的一匹大狼就向黑色人扑过来。他用青剑一挥,狼头便坠在地面的青苔上。别的狼们第一口撕尽了它的皮,第二口便身体全都不见了,血痕也顷刻舔尽,只微微听得咀嚼骨头的声音。
他已经掣起地上的青衣,包了眉间尺的头,和青剑都背在背脊上,回转身,在暗中向王城扬长地走去。
狼们站定了,耸着肩,伸出舌头,咻咻地喘着,放着绿的眼光看他扬长地走。
他在暗中向王城扬长地走去,发出尖利的声音唱着歌:
哈哈爱兮爱乎爱乎!
爱青剑兮一个仇人自屠。
夥颐连翩兮多少一夫。
一夫爱青剑兮呜呼不孤。
头换头兮两个仇人自屠。
一夫则无兮爱乎呜呼!
爱乎呜呼兮呜呼阿呼,
阿呼呜呼兮呜呼呜呼!〔11〕
三
游山并不能使国王觉得有趣;加上了路上将有刺客的密报,更使他扫兴而还。那夜他很生气,说是连第九个妃子的头发,也没有昨天那样的黑得好看了。幸而她撒娇坐在他的御膝上,特别扭了七十多回,这才使龙眉之间的皱纹渐渐地舒展。
午后,国王一起身,就又有些不高兴,待到用过午膳,简直现出怒容”
《论"他妈的!"》
鲁迅
无论是谁,只要在中国过活,便总得常听到"他妈的"或其相类的口头禅。我想:这话的分布,大概就跟着中国人足迹之所至罢;使用的遍数,怕也未必比客气的"您好呀"会更少。假使依或人所说,牡丹是中国的"国花",那么,这就可以算是中国的"国骂"了。
我生长于浙江之东,就是西滢先生之所谓"某籍"〔2〕。那地方通行的"国骂"却颇简单:专一以"妈"为限,决不牵涉余人。后来稍游各地,才始惊异于国骂之博大而精微:上溯祖宗,旁连姊妹,下递子孙,普及同性,真是"犹河汉而无极也"〔3〕。而且,不特用于人,也以施之兽。前年,曾见一辆煤车的只轮陷入很深的辙迹里,车夫便愤然跳下,出死力打那拉车的骡子道:"你姊姊的!你姊姊的!"
别的国度里怎样,我不知道。单知道诺威人Hamsun〔4〕有一本小说叫《饥饿》,粗野的口吻是很多的,但我并不见这一类话。Gorky〔5〕所写的小说中多无赖汉,就我所看过的而言,也没有这骂法。惟独Artzybashev〔6〕在《工人绥惠略夫》里,却使无抵抗主义者亚拉借夫骂了一句"你妈的"。但其时他已经决计为爱而牺牲了,使我们也失却笑他自相矛盾的勇气。这骂的翻译,在中国原极容易的,别国却似乎为难,德文译本作"我使用过你的妈",日文译本作"你的妈是我的母狗"。这实在太费解,——由我的眼光看起来。
那么,俄国也有这类骂法的了,但因为究竟没有中国似的精博,所以光荣还得归到这边来。好在这究竟又并非什么大光荣,所以他们大约未必抗议;也不如"赤化"之可怕,中国的阔人,名人,高人,也不至于骇死的。但是,虽在中国,说的也独有所谓"下等人",例如"车夫"之类,至于有身分的上等人,例如"士大夫"之类,则决不出之于口,更何况笔之于书。"予生也晚",赶不上周朝,未为大夫,也没有做士,本可以放笔直干的,然而终于改头换面,从"国骂"上削去一个动词和一个名词,又改对称为第三人称者,恐怕还因为到底未曾拉车,因而也就不免"有点贵族气味"之故。那用途,既然只限于一部分,似乎又有些不能算作"国骂"了;但也不然,阔人所赏识的牡丹,下等人又何尝以为"花之富贵者也"〔7〕?
这"他妈的"的由来以及始于何代,我也不明白。经史上所见骂人的话,无非是"役夫","奴","死公"〔8〕;较厉害的,有"老狗","貉子"〔9〕;更厉害,涉及先代的,也不外乎"而母婢也","赘阉遗丑"〔10〕罢了!还没见过什么"妈的"怎样,虽然也许是士大夫讳而不录。但《广弘明集》〔11〕(七)记北魏邢子才"以为妇人不可保。谓元景曰,'卿何必姓王?'元景变色。子才曰,'我亦何必姓邢;能保五世耶?'"则颇有可以推见消息的地方。
晋朝已经是大重门第,重到过度了;华胄世业,子弟便易于得官;即使是一个酒囊饭袋,也还是不失为清品。北方疆土虽失于拓跋氏〔12〕,士人却更其发狂似的讲究阀阅,区别等第,守护极严。庶民中纵有俊才,也不能和大姓比并。至于大姓,实不过承祖宗余荫,以旧业骄人,空腹高心,当然使人不耐。但士流既然用祖宗做护符,被压迫的庶民自然也就将他们的祖宗当作仇敌。邢子才的话虽然说不定是否出于愤激,但对于躲在门第下的男女,却确是一个致命的重伤。势位声气,本来仅靠了"祖宗"这惟一的护符而存,"祖宗"倘一被毁,便什么都倒败了。这是倚赖"余荫"的必得的果报。
同一的意思,但没有邢子才的文才,而直出于"下等人"之口的,就是:"他妈的!"
要攻击高门大族的坚固的旧堡垒,却去瞄准他的血统,在战略上,真可谓奇谲的了。最先发明这一句"他妈的"的人物,确要算一个天才,——然而是一个卑劣的天才。
唐以后,自夸族望的风气渐渐消除;到了金元,已奉夷狄为帝王,自不妨拜屠沽作卿士,"等"的上下本该从此有些难定了,但偏还有人想辛辛苦苦地爬进"上等"去。刘时中〔13〕的曲子里说:"堪笑这没见识街市匹夫,好打那好顽劣。江湖伴侣,旋将表德官名相体呼,声音多厮称,字样不寻俗。听我一个个细数:粜米的唤子良;卖肉的呼仲甫……开张卖饭的呼君宝;磨面登罗底叫德夫:何足云乎?!"(《乐府新编阳春白雪》三)这就是那时的暴发户的丑态。
"下等人"还未暴发之先,自然大抵有许多"他妈的"在嘴上,但一遇机会,偶窃一位,略识几字,便即文雅起来:雅号也有了;身分也高了;家谱也修了,还要寻一个始祖,不是名儒便是名臣。从此化为"上等人",也如上等前辈一样,言行都很温文尔雅。然而愚民究竟也有聪明的,早已看穿了这鬼把戏,所以又有俗谚,说:"口上仁义礼智,心里男盗女娼!"他们是很明白的。
于是他们反抗了,曰:"他妈的!"
但人们不能蔑弃扫荡人我的余泽和旧荫,而硬要去做别人的祖宗,无论如何,总是卑劣的事。有时,也或加暴力于所谓"他妈的"的生命上,但大概是乘机,而不是造运会,所以无论如何,也还是卑劣的事。
中国人至今还有无数"等",还是依赖门第,还是倚仗祖宗。倘不改造,即永远有无声的或有声的"国骂"。就是"他妈的",围绕在上下和四旁,而且这还须在太平的时候。
但偶尔也有例外的用法:或表惊异,或表感服。我曾在家乡看见乡农父子一同午饭,儿子指一碗菜向他父亲说:"这不坏,妈的你尝尝看!"那父亲回答道:"我不要吃。妈的你吃去罢!"则简直已经醇化为现在时行的"我的亲爱的"的意思了。
一九二五年七月十九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七月二十七日《语丝》周刊第三十七期。
〔2〕 西滢先生之所谓"某籍" 在一九二五年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学生反对校长杨荫榆事件中,鲁迅等七名教员曾在五月二十七日的《京报》上发表宣言,对学生表示支持。陈西滢在《现代评论》第一卷第二十五期(一九二五年五月三十日)发表的《闲话》中攻击鲁迅等人说:"以前我们常常听说女师大的风潮,有在北京教育界占最大势力的某籍某系的人在暗中鼓动,可是我们总不敢相信。……但是这篇宣言一出,免不了流言更加传布得利害了。"某籍,指鲁迅的籍贯浙江。陈西滢(1896-1970),即陈源,字通伯,现代评论派重要成员。
〔3〕 "犹河汉而无极也" 语见《庄子·逍遥游》:"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河汉,即银河。
〔4〕 Hamsun 哈姆生(1859-1952),挪威小说家。《饥饿》是他在一八九○年发表的长篇小说。
〔5〕 Gorky 高尔基。参看本卷第189页注〔21〕。
〔6〕 Artzybashev 阿尔志跋绥夫。参看本卷第164页注〔5〕。
〔7〕 "花之富贵者也" 语见宋代周敦颐《爱莲说》:"牡丹,花之富贵者也。"
〔8〕 "役夫" 见《左传》 文公元年,楚成王妹江骂成王子商臣(即楚穆王)的话:"呼,役夫!宜君王之欲杀女(汝)而立职也。"晋代杜预注:"役夫,贱者称。"按职是商臣的庶弟。"奴",《南史·宋本纪》:"帝(前废帝刘子业)自以为昔在东宫,不为孝武所爱,及即位,将掘景宁陵,太史言于帝不利而止;乃纵粪于陵,肆骂孝武帝奴。,鼻上的红疱,俗称"酒糟鼻子"。"死公",《后汉书·文苑列传》祢衡骂黄祖的话:"死公!云等道?"唐代李贤注:"死公,骂言也;等道,犹今言何勿语也。"
〔9〕 "老狗" 汉代班固《汉孝武故事》:栗姬骂景帝"老狗,上心衔之未发也"。衔,怀恨在心。"貉子",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惑溺》:"孙秀降晋,晋武帝厚存宠之,妻以姨妹蒯氏,室家甚笃;妻尝妒,乃骂秀为貉子,秀大不平,遂不复入。"
〔10〕 "而母婢也" 《战国策·赵策》:"周烈王崩,诸侯皆吊。齐后往,周怒,赴于齐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东藩之臣田婴齐后至则[昔斤]之。'(齐)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尔)母碑也!'""赘阉遗丑",陈琳《为袁绍檄豫州(刘备)文》:"操赘阉遗丑,本无懿德。"赘阉,指曹操的父亲曹嵩过继给宦官曹腾做儿子。
〔11〕 《广弘明集》 唐代和尚道宣编,三十卷。内容系辑录自晋至唐阐明佛法的文章。邢子才(496-?),名邵,河间(今属河北)人,北魏无神论者。东魏武定末任太常卿。元景(?-559),即王昕,字元景,北海剧(今山东东昌)人,东魏武定末任太子詹事,是邢子才的好友。
〔12〕 拓跋氏 古代鲜卑族的一支。公元三八六年拓跋[王圭]自立为魏王,后日益强大,占有黄河以北的土地;公元三九八年建都平城(今大同),称帝改元,史称北魏。
〔13〕 刘时中 名致,字时中,号逋斋,石州宁乡(今山西离石)人,元代词曲家。这里所引见于他的套曲《上高监司·端正好》。曲子中的"好顽劣",意即很无知。"表德",即正式名字外的"字"和"号"。"声音多厮称",即声音相同。子良取音于"粮"。仲甫取音于"脯"。君宝取音于"饱"。德夫取音于"脯"。
中国的脊梁是指脚踏实地地为民族的进步而奋斗的人们,他们是使中国挺立起来的“脊梁”,他们往往来自下层或代表着广大民众的利益。
鲁迅被称为中国脊梁,因为鲁迅是我国现代著名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他的那些文字,虽然不乏机趣,却是旨在担当。
他以如椽巨笔激励着中华儿女的思想崛起。
在他逝世的时候,体重已只剩下七十来斤了,人们在他身上上覆盖了一面大旗,上有三字:“民族魂”。这是对其一生行状,当然包括对其作品的定论。所以,他被称做中国人的脊梁是当之无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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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在《太白》半月刊第一卷第三期发表了题名为《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的文章。鲁迅之所以写这篇文章,是因为当时的社会中弥漫着“民族的自信心与自信力,既已荡焉无存,不待外侮之来,国家固已濒于精神幻灭之域”的类似论调。
在文章中,鲁迅先生认为,说中国人失掉自信力,用以指一部分人则可,倘若加于全体,那简直是诬蔑。因为“有并不失掉自信力的中国人在”,正是这些人,构成了中国的脊梁。
鲁迅先生是这样说的: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辉,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短短的几十个字,鲁迅先生从帝王将相家谱的“正史”之中,发现了中国的脊梁。虽然仅是举例的性质,却将中国脊梁的核心与特质抽出来了。今不惧辞费,不避画蛇添足,尝试赘述之。
因为鲁迅是最彻底的发扬中国民族文化本来精神的人物,说他是民族魂,半点没有错。
从表面上看,似乎鲁迅确实是一个对中国文化进行全盘否定的人,翻开鲁迅全集,鲁迅痛诋中国文化的言辞随处可见。但如果一个人真能够把鲁迅全集仔细读个五六遍,就可以发现事实并非如有些人所表面想象的那样,甚至可能正好相反
问题的关键在于究竟什么才是中国的文化
在有些人的理解中中国的文化只有丑陋肮脏的孔孟之道,只有那种儒家的奴才文化。所以鲁迅对孔孟之道的抨击,鲁迅对吃人文化的抨击就成了鲁迅对中国文化彻底否定的证据
但事实上,墨子就不是中国的文化么他比孔子伟大的多!韩非子就不是中国的文化么庄子就不是中国的文化么同样抨击孔孟的汉朝的唯物主义者王充就不是中国的文化么明朝公然提倡人要自私的李贽就不是中国的文化么提出君为天下之大害的黄宗羲就不是中国的文化么?
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在满清统治下就阉割成孔子的奴才文化,才是真正令人痛心,,而鲁迅对这种被阉割过的中国文化的抨击恰恰是对中国文化的拯救而不是摧毁
中国自先秦开始的文化一直是提倡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而不是排斥异己,闭关自守,中国一向是善于从别的民族吸取有价值的东西然后经过改造融入自己文化的血脉,而不是象满清那样封闭僵化
佛教本来是印度的,但到了中国,经过改造就成了中国文化的一部分,唐玄奘西天取经,舍身求法的故事一直被中国人传诵,到了明朝,更是被写成西游记,难道说这不是中国的文化
中国文化一向是开放的,而不是封闭的,而有些人硬要把被满清阉割后那种封闭的奴才文化当成是中国文化本身,把对这种文化的抨击当成是对中国文化的污蔑,实在是和满清的思维和民国时期的某些鼓吹孔孟之道的军阀一鼻孔出气
鲁迅所抨击的中国文化也正是被满清和其走狗和其后继者所阉割后的奴才文化,吃人文化,侍奉主子的文化,而在内心深处,鲁迅对中国文化的赤子之心从来也没有改变过,他的中国文化功底几乎是所有参与新文化运动的学者中最扎实最深厚的,如果说他真是厌恶和鄙视中国文化,那还会如此么?
其实要了解鲁迅的思想,《文化偏至论》是必须要仔细读的,《文化偏至论》中的核心思想终鲁迅一生也没有改变
鲁迅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编的收入有《文化偏至论》《摩罗诗力说》的文集《坟》的题记中说“这样生涩的东西,倘是别人的,我恐怕不免要劝他“割爱”,但自己却总还想将这存留下来,而且也并不“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④,愈老就愈进步。”
明确的说他自己并不“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也就是依然认为里面表达的观点是正确的
那么鲁迅在文化偏至论中究竟表达的是什么观点呢?
“中国既以自尊大昭闻天下,善诋諆者,或谓之顽固;且将抱守残阙,以底于灭亡。近世人士,稍稍耳新学之语,则亦引以为愧,翻然思变,言非同西方之理弗道,事非合西方之术弗行,挖击旧物,惟恐不力,曰将以革前缪而图富强也。间尝论之:昔者帝轩辕氏之戡蚩尤②而定居于华土也,典章文物,于以权舆,有苗裔之繁衍于兹,则更改张皇,益臻美大。其蠢蠢于四方者,胥蕞尔小蛮夷耳,厥种之所创成,无一足为中国法,是故化成发达,咸出于己而无取乎人。降及周秦,西方有希腊罗马起,艺文思理,灿然可观,顾以道路之艰,波涛之恶,交通梗塞,未能择其善者以为师资。洎元明时,虽有一二景教父师③,以教理暨历算质学于中国,而其道非盛。故迄于海禁既开,皙人踵至④之顷,中国之在天下,见夫四夷之则效上国,革面来宾者有之;或野心怒发,狡焉思逞者有之;若其文化昭明,诚足以相上下者,盖未之有也。屹然出中央而无校雠⑤,则其益自尊大,宝自有而傲睨万物,固人情所宜然,亦非甚背于理极者矣”
这段话的意思就是中国文明自古发达,自尊自大傲睨万物,也是理之常情
他质疑“后有学于殊域者,近不知中国之情,远复不察欧美之实,以所拾尘芥,罗列人前,谓钩爪锯牙,为国家首事,又引文明之语,用以自文,征印度波兰⑦,作之前鉴。夫以力角盈绌者,于文野亦何关?远之则罗马之于东西戈尔⑧,迩之则中国之于蒙古女真,此程度之离距为何如,决之不待智者。然其胜负之数,果奈何矣?
他抨击
“ 顾若而人者,当其号召张皇,盖蔑弗托近世文明为后盾,有佛戾⒁其说者起,辄谥之曰野人,谓为辱国害群,罪当甚于流放。”
而提出问题“第不知彼所谓文明者,将已立准则,慎施去取,指善美而可行诸中国之文明乎,抑成事旧章,咸弃捐不顾,独指西方文化而为言乎?
最后鲁迅得出的结论是“
明哲之士,必洞达世界之大势,权衡校量,去其偏颇,得其神明,施之国中,翕合无间。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内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脉,取今复古,别立新宗,人生意义,致之深邃,则国人之自觉至,个性张,沙聚之邦,由是转为人国。人国既建,乃始雄厉无前,屹然独见于天下,更何有于肤浅凡庸之事物哉?顾今者翻然思变,历岁已多,青年之所思惟,大都归罪恶于古之文物,甚或斥言文为蛮野,鄙思想为简陋,风发浡起,皇皇焉欲进欧西之物而代之,而于适所言十九世纪末之思潮,乃漠然不一措意。凡所张主,惟质为多,取其质犹可也,更按其实,则又质之至伪而偏,无所可用。虽不为将来立计,仅图救今日之阽危,而其术其心,违戾亦已甚矣。况乎凡造言任事者,又复有假改革公名,而阴以遂其私欲者哉?今敢问号称志士者曰,将以富有为文明欤,则犹太遗黎,性长居积,欧人之善贾者,莫与比伦,然其民之遭遇何如矣?将以路矿为文明欤,则五十年来非澳二洲,莫不兴铁路矿事,顾此二洲土著之文化何如矣?将以众治为文明欤,则西班牙波陀牙(48)二国,立宪且久,顾其国之情状又何如矣?若曰惟物质为文化之基也,则列机括(49),陈粮食,遂足以雄长天下欤?曰惟多数得是非之正也,则以一人与众禺处,其亦将木居而�食欤(50)?此虽妇竖,必否之矣。然欧美之强,莫不以是炫天下者,则根柢在人,而此特现象之末,本原深而难见,荣华昭而易识也。是故将生存两间,角逐列国是务,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举;若其道术,乃必尊个性而张精神。假不如是,槁丧且不俟夫一世。夫中国在昔,本尚物质而疾天才矣,先王之泽,日以殄绝,逮蒙外力,乃退然不可自存。而辁才小慧之徒,则又号召张皇,重杀之以物质而囿之以多数,个人之性,剥夺无余。往者为本体自发之偏枯,今则获以交通传来之新疫,二患交伐,而中国之沉沦遂以益速矣。呜呼,眷念方来,亦已焉哉!“
显然鲁迅希望的是中国“弗失固有之血脉,取今复古,别立新宗,人生意义,致之深邃,则国人之自觉至,个性张,沙聚之邦,由是转为人国。人国既建,乃始雄厉无前,屹然独见于天下”
而把那些对中国固有文化全盘否定,主张全盘照搬西方文化的人称为辁才小慧之徒,至伪而偏。
那么为什么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及以后一段时期,鲁迅却反而自己也开始了对中国文化的全盘否定彻底抨击呢?
鲁迅之所以对一段时期内中国文化进行全面的否定,彻底的抨击,更主要的还是愤激于中国文化被那些统治者,满清走狗,军阀用来作为维护他们僵化丑恶统治的工具,中国文化已经根本被这些人所玷污,所以他才毫不留情,对所谓的中国的文化进行的全面抨击,而他所抨击的也正如我前面所说是“被满清和其走狗和其后继者所阉割后的奴才文化,吃人文化,侍奉主子的文化”
要理解鲁迅这种似乎表里不一,前后矛盾的言论,可以看一下鲁迅写《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这篇文章中他说
“所以古代有许多人受了很大的冤枉。例如嵇阮的罪名,一向说他们毁坏礼教。但据我个人的意见,这判断是错的。魏晋时代,崇尚礼教的看来似乎很不错,而实在是毁坏礼教,不信礼教的。表面上毁坏礼教者,实则倒是承认礼教,太相信礼教。因为魏晋时代所谓崇尚礼教,是用以自利,那崇奉也不过偶然崇奉,如曹操杀孔融,司马懿杀嵇康,都是因为他们和不孝有关,但实在曹操司马懿何尝是著名的孝子,不过将这个名义,加罪于反对自己的人罢了。于是老实人以为如此利用,亵渎了礼教,不平之极,无计可施,激而变成不谈礼教,不信礼教,甚至于反对礼教。--但其实不过是态度,至于他们的本心,恐怕倒是相信礼教,当作宝贝,比曹操司马懿们要迂执得多。现在说一个容易明白的比喻罢,譬如有一个军阀,在北方--在广东的人所谓北方和我常说的北方的界限有些不同,我常称山东山西直栗河南之类为北方--那军阀从前是压迫民党的,后来北伐军势力一大,他便挂起青天白日旗,说自己已经信仰三民主义了,是总理的信徒。这样还不够,他还要做总理的纪念周。这时候,真的三民主义的信徒,去呢,不去呢?不去,他那里就可以说你反对三民主义,定罪,杀人。但既然在他的势力之下,没有别法,真的总理的信徒,倒会不谈三民主义,或者听人假惺惺的谈起来就皱眉,好象反对三民主义模样。所以我想,魏晋时所谓反对礼教的人,有许多大约也如此。他们倒是迂夫子,将礼教当作宝贝看待的。”
这段话鲁迅说的是古人,其实也在说他自己,我们完全可以代入一下,来说鲁迅自己
“鲁迅的罪名,一向说他鼓吹取消中国文化。但据我个人的意见,这判断是错的。满清时代以及民国时代,崇尚中国文化的看来似乎很不错,而实在是毁坏中国文化,不信中国文化的。表面上毁坏中国文化者,实则倒是承认中国文化,太相信中国文化。因为满清时代所谓崇尚中国文化,是用以自利,那崇奉也不过偶然崇奉,如康熙雍正乾隆制造文字狱,清末镇压太平天国,其中一部份都是打着维护中国的文化伦理纲常为旗号,但实在满清何尝特别厚爱中国文化,不过是把中国文化阉割成奴才侍奉主子的文化,阉割成吃人文化,然后加罪于反对自己的人罢了。于是老实人以为如此利用,亵渎了中国文化,不平之极,无计可施,激而变成不谈中国文化,不信中国文化,甚至于反对中国文化。--但其实不过是态度,至于他们的本心,恐怕倒是相信中国文化,当作宝贝,比满清的走狗和遗民们要迂执得多”
当然从另一方面说鲁迅也是痛心于“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则纷纷逃亡。战具比我们精利的欧美人,战具未必比我们精利的匈奴蒙古满洲人,都如入无人之境。“土崩瓦解”这四个字,真是形容得有自知之明。”
出于这样的缘故,他对中国国民性的抨击,与其说是对中国文化的痛恨,还不如说是他从骨子里散发出来对中国的热爱,如果没有这种热爱,那早就麻木不仁了,还会痛心于“战具比我们精利的欧美人,战具未必比我们精利的匈奴蒙古满洲人,都如入无人之境”吗?
至于中国文化对待鲁迅的真正的影响,鲁迅对待中国的文化的态度,其实还是可以在鲁迅一些文章的字里行间以及他的一些小说中到蛛丝马迹的
比如鲁迅在《写在<坟>后面》一文中说他自己
“就是思想上,也何尝不中些庄周韩非〔4〕的毒,时而很随便,时而很峻急。孔孟的书我读得最早,最熟,然而倒似乎和我不相干。”
被许多人看成是中国文化的代表的孔孟,在鲁迅看来,恰恰和他是不相干的,而庄周韩非的影响对他反而要大的多,尽管鲁迅这里所说的影响是消极的影响,但也可以看出鲁迅心目中的中国文化究竟是什么了?总之绝对不是和他不相干的孔孟。
而且中国文化对待鲁迅全是消极影响么,肯定也不是,至少墨子和大禹始终是鲁迅推崇的中国古人,在任何地方,你都不会看见鲁迅对这两个人有过任何不敬之辞,相反任何对这两个人的亵渎之辞,鲁迅几乎都是马上奋袂而起进行反驳和攻击的
鲁迅非常崇敬的古人不多,但大禹肯定在其中,墨子也肯定在其中,在鲁迅看来,正是大禹墨子这样的人物是中国民族的脊梁,才是真正中国文化的代表,他对孔孟的猛烈抨击,并不是否定中国的民族文化本身,恰恰是还原中国民族文化的本来面目,中国的文化本来经过满清的阉割已经彻底论为一种奴才文化,而鲁迅的作用正是彻底摧毁被满清阉割后的奴才文化,而还原中国文化真正的面目,他赞颂的是中国有骨气的人物,赞颂的是那些硬骨头的人物,鲁迅对方孝孺,对那些中国历史中宁折不弯的人物一向是赞颂有加,即便这些人的思想他并不接受,而对满清篡改古籍,使人们觉得中国历史上似乎都是些没有骨气的人的行经深恶痛绝
鲁迅在《病后杂谈之余——关于“舒愤懑”》一文中说
“但俞正燮的歌颂清朝功德,却不能不说是当然的事。他生于乾隆四十年,到他壮年以至晚年的时候,·文·字·狱·的·血·迹·已·经·消·失,满洲人的凶焰已经缓和,·愚·民·政·策·早·已·集·了·大·成,·剩·下·的·就·
只·有“·功·德”·了。那时的禁书,我想他都未必看见。现在不说别的,单看雍正乾隆两朝的对于中国人著作的手段,就足够令人惊心动魄。·全·毁,·抽·毁,·剜·去·之·类·也·且·不·说,最阴险的是删改了古书的内容。乾隆朝的纂修《四库全书》,是许多人颂为一代之盛业的,但他们却不但捣乱了古书的格式,还修改了古人的文章;不但藏之内廷,还颁之文风较盛之处,使天下士子阅读·永·不·会·觉·得·我·们·中·国·的·作·者·里·面,·也·曾·经·有·过·很·有·些·骨·气·的·人。(这两句,奉官命改为“永远看不出底细
来。”
“清朝不惟自掩其凶残,还要替金人来掩饰他们的凶残。据此一条,可见俞正燮入金朝于仁君之列,是不确的了,他们不过是一扫宋朝的主奴之分,一律都作为奴隶,而自己则是主子。“
很显然鲁迅所批判的,所攻击的就是被满清阉割凌迟后的中国文化,他所做的恰恰是恢复中国文化之本来面目
。
认为鲁迅是民族虚无主义的人可以去了解一下鲁迅对顾颉刚的态度,鲁迅为什么如此敌视顾颉刚,恰恰就是因为顾颉刚考证什么大禹是一条虫的民族虚无主义的态度触怒了他
其实能够真正比较全面的反映鲁迅心中的中国文化的是《故事新编》
《故事新编》一书能最充分的说明鲁迅对待中国文化的态度,故事新编中的故事都是古人的故事,而这些人才是鲁迅真正所认可的中国文化,
鲁迅在《理水》中就对说禹是一条虫的说法进行了辛辣讽刺
“
“禹来治水,一定不成功,如果他是鲧的儿子的话,”一个拿拄杖的学者说。“我曾经搜集了许多王公大臣和豪富人家的家谱,很下过一番研究工夫,得到一个结论:阔人的子孙都是阔人,坏人的子孙都是坏人——这就叫作‘遗传’。所以,鲧不成功,他的儿子禹一定
也不会成功,因为愚人是生不出聪明人来的!”
“这这些些都是费话,”又一个学者吃吃的说,立刻把鼻尖胀得通红。“你们是受了谣言的骗的。其实并没有所谓禹,‘禹’是一条虫,虫虫会治水的吗?我看鲧也没有的,鲧’是一条鱼,鱼鱼会治水水水的吗?”他说到这里,把两脚一蹬,显得非常用劲“
其实《故事新编》很有意思,《采薇》说的是叔齐,伯夷,抛开这两个人迂腐的思想不说,鲁迅所歌颂的正是这两个人不苟且,不敷衍,宁可为自己信念而死,也决不自欺欺人的偷生,而讽刺的是他结尾说的那样一些人“听到这故事的人们,临末都深深的叹一口气,不知怎的,连
鲁迅前期论点的梳理
本文2023-09-22 00:55:25发表“资讯”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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