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公主杜兰朵 原著：魏明伦

　　朝代不明。艳若桃李、凛若冰霜的公主——杜兰朵，乃当时少年男儿心目中梦寐以求的偶像。那些王孙公子、衙内少爷，三天两头成群结队地来到紫禁城外闹着求婚，把个杜兰多搅得烦透了。于是，干脆公布自己的画像，张贴皇榜，设下三道难题。声称，谁若能攻下此难关，即可戴乌纱、插宫花，招为驸马；反之，则戴镣铐，上刑场，砍头示众！
　　杜兰朵的这一招固然令不少人望而却步，可还是有人愿意拿脑袋去冒险，大庭广众之下，金陵公子和沙漠怪客两个竟为揭榜求婚争得不亦乐乎，以至撕破皇榜，各得一半。监督揭榜的侏儒太监见状，一面急着打散二位，一面嚷道：“这又不是上天竺的出国护照，此乃下地狱的通行证。”并令他们去敲响景阳钟，擂动朝王鼓。
　　宫中皇帝闻钟鼓声后，慢悠悠龙行盛步登堂入位，召集群僚询问缘由，当下，侏儒将金陵公子和沙漠怪客揭榜求婚一事奏上。
　　“这样说来，真有不怕死之人冒险求婚？”皇帝说。
　　“是哇，他们说要‘舍身岩畔摘牡丹’。”侏儒禀道。
　　皇帝不悦地“哼”了一声：“凤儿杜兰多任性乖张，无事生非，此乃游戏笔墨，千万不可当真！”
　　“皇榜无戏言，岂能失信于民。”侏儒提醒皇帝。

　　原来张榜招驸马一事，乃杜兰朵趁皇帝酒醉之际，自草榜文，加盖玉玺得。皇帝醒后悔之莫及，及欲再出一榜，否了前番戏言。就在这时，只见杜兰朵拾级登阶，半遮冷面，从容而至，凤眼轻扫群僚后对其父皇唱道：
　　闭深宫不涉足男人世界，宫娥多太监少阴盛阳衰，
　　厌须眉恨浊物俗不可耐，骄公主但长袖傲然离开，
　　拒婚姻驱媒妁独身自爱，雪无情霜无欲冰凝胸怀，
　　准眼看登徒子渔猎粉黛，争驸马求乘龙挤满御街，
　　设难题备屠刀我出于无奈，杀一人，儆百人，迎刃而解，引以为戒，谁敢再来。
　　皇帝听后觉得这话虽不错，但真这么做也未免太过分了些。于是开解道：“从古至今，三日游街招东床……哪有三道难题一把屠刀考驸马之理？”
　　那杜兰朵见皇帝不肯，便使出自己的撒娇本领，弄得皇帝无奈妥协。这还不算数，她进而又要其父皇将龙枢御案、宝座高台借她一用。皇帝不肯，她就转而为怒。到头来皇帝还是以失败而告终。

　　于是，皇帝退朝，公主登台。杜兰朵当下便宣揭榜之人上殿。
　　“参见公主。”先上殿的是金陵公子。
　　杜兰朵问明来者身份后道：“膏粱纨绔，只会斗鸡走狗，可敢应试公主的膂力、智商和武艺这三道考题？”
　　那金陵公子不以为然道：“闲言少叙，快清出题吧！”
　　杜兰朵顺手指着阶下的那口铜打铁铸、重逾千钧的丹凤宝鼎道：“你若能双手举起宝鼎，鼎足过头，绕场一周，就算你攻下第一道难关。”
　　公子嘴里叽哩咕噜地讲着“公主刁难，在下知难儿上”，一面蹲身举鼎。岂料，那鼎奇重无比，公子几次三番均未成功，反倒惹得满堂哄笑，但闻侏儒一声：“绑了！”可怜那金陵公子早已俯首被缚到了刽子手的脚下。这时，沙漠怪客口里叫道“懦夫无能，举鼎非我莫属”，登上场来。
　　“谁人出口狂言？！”杜兰朵问道。
　　沙漠怪客自报家门之后，不由分说将那口宝鼎轻而易举地高举过头，绕场一周。继而三声狂笑。杜兰朵道：“蛮力虽大，智商必低。我看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你敢与本公主斗智吗？”杜兰朵道。
　　“奉陪到底，请出考题。”
　　“本公主闭目合神，高台打坐。你用何谋，诱我睁开凤眼，走下高台？”
　　怪客面盛愁容。公主却令燃烛限时，“待到烛灭烟消，你还调我不动，哼哼，你就死在我第二道难题之下。”公主道。
　　红烛燃起后，怪客囊中无计，便以烛光怪异诱使公主观之，公主无动于衷。旋而他脑子一转说：“男为乾，女为坤；坤上乾下。请公主与我先换个位置，以正乾坤，然后我们再来斗智。”那公主只是嘴里答应，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沙漠怪客以为得计，欲登高台。不想，公主示意两边的刽子手们将之踢翻。这时，红烛也灭了，烟也消了。在刽子手的吆喝声中，沙漠怪客也被拿下。

　　话分两头。有位飘落海外的没落子孙，匿姓埋名隐居于孤岛之上。他有一个为之料理生活、烧火做饭的小女仆，名唤柳儿。柳儿十分敬重这位无名氏，为了能让主人静心追求自己的爱好，把个脏活粗活全部一肩挑。
　　一天， 无名氏在小院花从中洒水浇花，不慎被玫瑰刺伤手指，吮血之际，触景生情：
　　爱花偏爱玫瑰花，花越多刺越爱她，
　　刺藜无情待暖化，花心有意会开发，
　　刺如悍女拒不嫁，花似娇娃嫁谁家，
　　嫁不嫁，嫁谁家，就看人知花不知花，
　　我是花痴甲天下，敬花、拜花、惜花、护花、
　　花解语，我知花，含情与花作问答：
　　刺玫瑰呀，
　　你若是香国公主，我便是花海驸马、爱河王子、情天奇侠。
　　无名氏诗兴发作，正思寻酒，但见柳儿从岛外沽酒回来。那柳儿不仅沽得酒来，且为无名氏捎回幅肖像画。她对主人说，传言道那是公主杜兰朵的自画像，各地画师都照葫芦画瓢，其容胜过王昭君。无名氏不看则已，一看便心驰神往，再看即走火入魔，三看则大有坠入爱河之势。柳儿见无名氏看画看得发痴，自觉当把这幅画烧了，唯恐会弄出人命来。
　　画虽烧了，但为时已晚矣。这无名氏早已是痴如醉：
　　云中神、月里娥，云神月娥杜兰朵，
　　天之骄、花之魔，天骄花魔杜兰朵，
　　看一眼心驰神往，看两眼走火入魔，
　　看三眼身不由我，坠入爱河，坠入爱河……
　　痴痴般的无名氏，朦胧之中竟把个柳儿当成了杜兰朵拥在怀中。待其回过神来，自知失手，急忙解腕。而那柳儿，却因无名氏之一拥，心里一阵暖，一股甜，一场梦，一片酸：
　　自恨我野丫头出身低贱，配不上雅王孙文武双全，
　　自怨我笨姑娘能力有限，报不完好先生恩重如山，
　　自愧我贫家女蓬头粗面，比不上贵公主美貌天仙，
　　自骂我带回这迷人画卷，不料他看三眼竟成疯颠。

　　当无名氏得知杜兰朵而今身居京都皇城后，仿佛感到公主正在召唤着他，于是不由分说地更换武装，佩起宝剑，意欲出门远行。柳儿晓之以厉害，苦苦相劝，拦之不住。无名氏早已登舟划桨，却见柳儿紧拉缆绳，拖回小舟，跪下哀求，摊开着的双手蛮是鲜血，无名氏惊叫一声“血”！便飞身下舟，扶起柳儿：
　　见鲜血迫使我回头几步，如兄长别小妹情同手足，
　　怎奈我去心定不可拦阻，你何苦啊，你何苦拉缆绳手溅血珠！
　　柳儿道：
　　杜兰朵她若是多情公主，柳儿我祝先生洞房花烛，
　　杜兰朵她手拿无情刀斧，您何苦啊，您何苦送人头命丧京都。
　　无名氏两眼望着远方告诉柳儿：
　　我要用智慧揭开神秘雾，我要以英勇显示伟丈夫，
　　我要靠纯情绿化相思树，定能使铁心女柔肠复苏。
　　那无名氏言毕，轻轻放开柳儿，重返小舟。 柳儿无奈两次拉住缆绳，死不松手。无名氏情急之下，拔剑断缆，对柳儿说了声：“小妹保重，为兄去矣！”便独自往京城去了。

　　这天清晨，杜兰朵像往常一样闻鸡起舞。双剑翻腾，由缓至急，不觉其父皇早已窥望多时。问安之际，皇帝借‘鸡’发挥：
　　雌雄交配天造化，阴阳和谐人精华，
　　儿女情长传佳话，子孙繁衍兴国家，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莫辜负流年似水，美貌如花。
　　杜兰朵望着父皇远去的背影，陷入了莫名的沉思：
　　慈父心警钟语声声催嫁，风乍起、一潭死水溅浪花，
　　独身女向谁说句心里话，对镜湖自撩开尊严面纱，
　　白日维持天骄驾，长夜失眠乱如麻，
　　一想到异性粗野就害怕，再猜测巫山神秘更羞煞，
　　公主威仪放不下，森严壁垒刀出匣，
　　有人求婚，我怒娃，怒气大，我愁哇，愁更加。
　　遐思间，忽闻侏儒来报：“启禀公主，有人揭了皇榜，直奔金殿，前来冒死求婚。”那杜兰朵，无人问津心里闷，有人求婚她又骄矜；少女心情自矛盾，欲知来着是何人。
　　一腔狂热赴京城的无名氏，一旦真到了殿前，不觉也有三分怕。
　　杜兰朵眼观其人，似乎没有男人浊气，即命他抬头仰面。两人四目相撞之际，彼此心里都为对方出众的仪表和神情而震慑。一个觉得，少年英俊超常人，不卑不亢不过分；另一个感到，公主真容胜丹青，不颦不笑无表情。一个思索，初看他外貌阳刚美，不知他胸中可有大才能；另一个忖度，偷看她仪表阴柔美，不信她腹内真是冷酷心。
　　杜兰朵问道：“揭榜之人，家在哪里？”
　　“四海为家。”无名氏从容应对。
　　“谁人后代？”
　　“百姓后代。”
　　“庶民百姓，妄想与皇家联姻！”杜兰朵横眉冷对。
　　“我虽是庶民，也曾与帝王沾亲结缘。”无名氏辩道。
　　“什么王？什么帝？”杜兰朵问。
　　“盘古老王后代，炎黄二弟子孙。与公主五千年前共一家。”无名氏振振有词。
　　杜兰朵大笑道：“你这笼统家谱，当从何时算起？”
　　“当从算时算起。”
　　“你究竟从何处飞来？”
　　“我从飞处飞来。”
　　“这……”杜兰朵犹豫了一下，进一步问道：“既然你满口禅言，一嘴机锋，就该削发当和尚，却为何削尖脑袋，钻到我这里来求婚入赘？”
　　“与其说我是上门来入赘，不如说我是来接你远行。与其说是求婚姻，不如说是求共鸣。”无名氏毫不示弱。
　　“共鸣何物？”杜兰朵感到费解。
　　“美！”无名氏高声道。
　　“美？”杜兰朵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公主即美，美即公主，何用你共而鸣之？”
　　“公主此言差矣。”无名氏稳定了一下情绪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雌雄之鸣，人皆共之。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外貌之美也；龙楼凤阁，雕阑玉砌，权势之美也。然而仁爱万物，情重于秋，心灵之美也；高山流水，清风明月，自然之美也。可惜公主养尊处优，作茧自缚，不识人之常情，物之野趣，实乃美中不足。公主若能兼而备之，从外貌美透心灵，弃权势回归自然，那才是至善至美也。”
　　公主大笑道：“言外之意，要公主虽你远去高飞，真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公主说得不错。”无名氏无奈说，“我是痴人，梦寐以求。唉，待到揭了皇榜，上了金殿，见公主面若冰霜，心若铁石，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我才美梦初醒，不禁几分害怕，几分后悔。”
　　“这儿不卖后悔药！”立在一边的侏儒道，“来了就得过难关，过不了就得砍脑袋！”
　　当下，杜兰朵再将“宝鼎”、“调位”考题交代了一番。无名氏顺公主手势，观那宝鼎，面露难色道：“公主，我手无缚鸡之力，智无孙武、韩信之谋，怎能将那宝鼎举起，又怎能将公主调下来？也罢！我悬崖勒马，迷途知返，请求公主放我一条生路。告辞了……”
　　“站住！”公主怒道，“这里不是鸡声茅店，人迹板桥，任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两边刽子手当下给无名氏戴上了镣铐。
　　“天哪，苍天！”无名氏茫然道，“我悔不听烧火丫头之言，今日果然落得这般下场……”
　　杜兰朵命左右解下镣铐，问无名氏：“你说什么烧火丫头？”
　　无名氏起先不肯说，然公主再三逼问，只得从实道来：“我有一烧火丫头，对我关怀备至，与我情同兄妹。在我上京冒险之前，是这好心的丫头再三阻挡，力挽孤舟。我在船上拼命划，她在岸上拼命拉。丫头她，缆绳勒破一双手，鲜血染成红杜鹃！”无名氏深吸了口气接着道，“我为了铭记丫头小妹一片纯情，挑银针，将她的名字刺在了自家的手掌心上。”
　　两边之人无不翘首踮足，争观无名氏举起的那只手掌。杜兰朵好奇地问道：“你刺的什么字？她叫什么名字？人在哪里？下落如何？”
　　无名氏欲言又止，转而道：“这都与公主无关，你问他姓名作甚？刽子手，开刀吧！”
　　刽子手们正待动手，但闻公主若有所思地说了声“慢”！接着她自言自语道：“少年不忘兄妹情，丫头故事动人心，我眼前浮现孤舟影，我耳边如闻划桨声，我脑海翻一片蔚蓝波浪，我心中系一根血红缆绳……”她令无名氏亮开掌声，自己恍恍惚惚，一步一级下的高台来，近而观之。
　　“柳儿！”杜兰朵辨认着无名氏掌中那两个蝌蚪般的文字，“她的名字是叫柳儿？”
　　“对！对！对！”无名氏望着杜兰朵道：“柳儿桨你调下来了。”
　　杜兰朵先是一怔，继而恍然大悟。满堂人等更是一片哗然。杜兰朵急道：“你，你编造谎言，欺骗公主！”
　　“青天可以作证，柳儿绝非虚构。她血染缆绳，我掌心刺字，句句是真。真事纯情方能感染人！这也试出你并非铁石心肠。”无名氏转而望着宝鼎说，“我这就来攻破第二道难题。”
　　只见他甩去外衫，亮出武装，单手将那宝鼎高高举起，跃上高台。刹时间。赢得满堂喝彩。左右等人皆言：“公主输了！”
　　杜兰朵这时有些恼羞成怒，回身拔出双剑，就要与无名氏剑上一见高低。恰被闻风赶来的皇帝上前拦住，两下商定，当日天色已晚，明日在御园再考第三题。

　　翌日，御园中的比武已有上百回合，然而胜负仍不明朗。这时，历尽艰辛追寻无名氏的柳儿，也来到了皇宫门前。那皇宫，东华门只许百官出入，而西华门又不让百姓通行。柳儿百般无奈，只得向驱赶行人的门官求情。她告诉门官自己与那揭榜之人沾亲带故，兄妹相称。望门官怜其路途艰辛，告之以比武的吉凶结局。
　　“我来问你，叫何名字？”那门官询问道。
　　“我叫柳儿。”
　　“昨天金銮殿上，那少年手心里不就是刺着这个名字吗？”门官对他的伙伴说，“正是‘柳儿’这个名字，把公主引下高台的。”这话讲得无头无尾，令柳儿莫名其妙。但她后来还是从门官们嘴里了解到宫内的比武旗鼓相当。她满心欢喜，却又怕主人在最后关头失手，成为阶下死囚。故央求门官，放其入去见兄长一面。正央求之间。但闻雁声哀啼，一只飞雁身中两箭落入柳儿身边。柳儿拾起观之，一箭书有“杜兰朵”，一箭书有“无名氏”。
　　这时，出宫寻箭的侏儒，一眼看到柳儿手中的落雁，令其交出，且许之以赏金。柳儿趁机向侏儒言明身份，示意自己不求赏钱，但求入宫见兄长一面。那侏儒辨明实情后，欣然允准。

　　比武场中，杜兰朵和无名氏于战马之上，你来我往不可开交。转眼间杜兰朵使出追名三枪，欲挑无名氏。不料无名氏来了个回马枪反将杜兰朵挑于马下。皇帝见此情形，认定女儿输了。可那杜兰朵威仪消逝之际，不禁流露童真。一头捂着脸大叫“不来了”，一头却十指暗松，偷看冤家。皇帝太熟悉她娥的这套伎俩了，故警告她，那少年连下三题，理当照皇榜办事，招为驸马。岂料，在一边的无名氏竟声称：“隐士不愿招驸马，此行并非求荣华。我输了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输了随我云游天涯。”
　　无名氏的表态使皇帝感到意外，公主听后断然拒绝。不过这倒使皇帝想起，这少年无名无姓，有勇有谋，非等闲之辈。故提醒其凤儿，当先查明其来历，在作定夺。
　　杜兰朵转而追问无名氏：“你家到底在哪里，谁人后代？”
　　“早就说过了，四海为家，百姓后代。”无名氏道。
　　“你究竟姓什么，叫什么，从哪里飞来？”
　　“哈……”无名氏笑了起来，道，“可笑公主权倾天下，却也无法知道我的来历。”
　　“我有权就能洞察一切！”杜兰朵显然不能接受对手的傲慢，“命令全城百姓今夜不准入睡，何愁查不出你的来历！”
　　这时侏儒将杜兰朵拉到一边，告诉她知情人柳儿就在御园之内。杜兰朵急命侏儒快去打听，自己则蛮有把握地与无名氏折箭为誓，倘无名氏输了，便随她处置；若她输了，则随无名氏云游天涯，就此定输赢。
　　不多时侏儒回来禀道：“那柳儿拒不说出真实姓名。”杜兰朵一听急了，当即与侏儒一起来见柳儿。其实，这时的杜兰朵，对柳儿早已有几分敬重。可为解燃眉之急，她不得已同意了侏儒吓唬一下柳儿的想法。
　　于是，柳儿被带到了御林军丛中。杜兰朵一见柳儿，即命为之松绑。柳儿说：“御苑消息传开，我家兄长一连破了公主三道难题，公主理应与我家兄长成亲。不料嫂嫂给小姑的见面礼，竟是这么一碗辣子汤。”
　　杜兰朵佯装严容道：“休怪公主用辣手，只怪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将你兄长的真名实姓说出来还不迟，我会赏你千金再为你送行的。否则我可要大刑伺候了！”
　　“公主何必小题大做。”柳儿道。“你要打听我家兄长姓名来历并不难，只需请他出来当面一问就明白。为啥要转弯抹角盘问柳儿呢？为啥要亮刀举逼丫头？柳儿虽不知云雾深处九弯十八拐，但有一点是明白的，即兄长姓名决定成败。我若不说他必胜，我若说了他必败。”
　　杜兰朵见柳儿已猜中了自己的用意，不知该如何是好。御林军挥棍威胁，要叫柳儿招出实情。
　　那柳儿长呼一声：“兄长啊！兄长！柳儿进宫本欲关心你的吉凶，不料鬼使神差，我竟成了决定你吉凶的一张活口！”柳儿向御林军士们指着自己的心窝说：“他的姓名就藏在我的心中！”她话音未落，蓦然抽出刽子手身上的佩刀，毅然自尽。
　　杜兰朵大惊失色，跃下高台。无名氏也恰于这时奔入，他一眼便认出了柳儿，一把推开杜兰朵向血泊中的柳儿扑去。
　　“柳儿！贤妹，为兄来了……”无名氏紧紧搂着柳儿泣喊道。
　　“兄长……”柳儿气息奄奄地对无名氏说，“我，我，我要看看您的手心……”无名氏摊掌示之，柳儿辨认些时候，凄然一笑而气绝。此时的无名氏追悔、悲痛交集：
　　今夜无人入睡，皇城震荡，
　　今夜无人入睡，满城悲伤，
　　柳儿竟如雁儿样，误入宫廷坠地亡
　　死得快，死的奇，死的豪爽，
　　催人泪，催人醒，催人思量
　　自恨我走火入魔障，追求牡丹花中王
　　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行
　　千里寻美美何在，回头望，最美的姑娘早在我身旁
　　天啦，快给我起死回生灵芝草
　　地啦，快赐我五鼓鸡鸣返魂汤，
　　让柳儿重新回到人世上，我与她青春结伴好回乡。
　　无名氏哭号着，但见柳儿“复活”，他追过去误把杜兰朵当柳儿拥在怀中，亲偎长吻。回神后他推开杜兰朵，并向她索赔小妹。
　　那杜兰朵思潮奔涌心绪万千。
　　汗流浃背如雨水，醍醐灌顶似惊雷
　　今夜无人入睡，今夜无人入睡，
　　一夜间无知女儿长大几岁，领悟了人与人美丑是非
　　沉鱼落雁外貌美，岁月一摧满面灰，
　　龙楼凤阁权势美，朝代一换黍离悲，
　　清风明月自然美，天高海阔任鸟飞，
　　真情挚爱心灵美，千秋万载映光辉，
　　可笑我天之骄，花之魁，娇生惯养，耀武扬威
　　华而不实，言而无信有何美
　　美在那不显山、不露水、不自高、不自卑
　　平平淡淡，踏踏实实一朵小花蕾。
　　不知何一缕凄凉的箫声传来，杜兰朵寻声而去，发现无名氏独坐一隅，手执洞箫凄然儿而吹。她这时感到：
　　无名氏人到至悲反无泪，箫声吐露他是谁，
　　我越知音越渐愧，默默一跪头低垂
　　（无名氏见状，欲扶又止）
　　皇宫犹有血腥味，逝者如斯难挽回。
　　金陵公子和沙漠怪客悄然来到无名氏跟前，二人自报家门后，使得无名氏大惊不已。“你二位不时早已推出午门斩首了吗？莫非我今日白昼见鬼！”无名氏道。
　　“非也！”金陵公子道，“所谓斩首，那只是吓唬一下而已，如今已开赦了。”
　　“唉，你们二位倒还健在，我得柳儿呢？柳儿在哪里？”
　　无名氏话音未落，但闻深宫内传出“柳儿来也……”的呼声。无名氏随声而唤：“柳儿！”可等那人到近处观之，方弄清是穿了柳儿衣衫的杜兰朵。杜兰朵告诉无名氏，她准备告别皇都，返回自然；化作一个柳儿，还他一个村姑；伴随他比翼双飞，云游江湖。她恳求无名氏带她而去。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无名氏说着丢开杜兰朵，一人而去。杜兰朵紧追不舍，冲出皇宫！至江边，无名氏解缆登船，划桨离岸。杜兰朵抓住缆绳，拖回小舟，竟如当初柳儿所为一样，但无名氏拔剑断缆，去无反顾。
　　皇帝的人马不多时也来到江边。但见两帆前后，去之远矣。皇帝哀叹着对左右道：“我总算明白了，那无名氏乃古代书生萧史之后。昔日，萧史吹箫引凤，引走弄玉公主；而今旧景重现，萧家后人，引走了我的女儿——杜兰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