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栏杆拍遍 原文

栏目:资讯发布:2023-10-10浏览:3收藏

把栏杆拍遍 原文,第1张

《把栏杆拍遍》是我国当代著名散文作家、新闻理论家梁衡所写的一篇人物评传性质的散文,塑造了一个叱咤风云而又命运多舛的爱国词人辛弃疾的形象,揭示的是辛弃疾怎么从一个爱国志士成为爱国词人的过程,是解读南宋爱国词人辛弃疾的散文名篇。被许多人誉为是影响自己青年时代的一篇好文,是一流作家的一流作品。

原文摘选

中国历史上由行伍出身,以武起事,而最终以文为业,成为大诗词作家的只有一人,这就是辛弃疾。这也注定了他的词及他这个人在文人中的唯一性和在历史上的独特地位。

在我看到的资料里,辛弃疾至少是快刀利剑地杀过几次人的。他天生孔武高大,从小苦修剑法。他又生于金宋乱世,不满金人的侵略蹂躏,22岁时他就拉起了一支数千人的义军,后又与耿京为首的义军合并,并兼任书记长,掌管印信。一次义军中出了叛徒,将印信偷走,准备投金。辛弃疾手提利剑单人独马追贼两日,第三天提回一颗人头。为了光复大业,他又说服耿京南归,南下临安亲自联络。不想就这几天之内又变生肘腋,当他完成任务返回时,部将叛变,耿京被杀。辛大怒,跃马横刀,只率数骑突入敌营生擒叛将,又奔突千里,将其押解至临安正法,并率万人南下归宋。说来,他干这场壮举时还只是一个英雄少年,正血气方刚,欲为朝廷痛杀贼寇,收复失地。

但世上的事并不能心想事成。南归之后,他手里立即失去了钢刀利剑,就只剩下一支羊毫软笔,他也再没有机会奔走沙场,血溅战袍,而只能笔走龙蛇,泪洒宣纸,为历史留下一声声悲壮的呼喊,遗憾的叹息和无奈的自嘲。

应该说,辛弃疾的词不是用笔写成,而是用刀和剑刻成的。他是以一个沙场英雄和爱国将军的形像留存在历史上和自己的诗词中。时隔千年,当今天我们重读他的作品时,仍感到一种凛然杀气和磅礴之势。比如这首著名的《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做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我敢大胆说一句,这首词除了武圣岳飞的《满江红》可与之媲美外,在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人堆里,再难找出第二首这样有金戈之声的力作。虽然杜甫也写过:“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军旅诗人卢纶也写过:“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但这些都是旁观式的想象、抒发和描述,哪一个诗人曾有他这样亲身在刀刃剑尖上滚过来的经历?“列舰层楼”、“投鞭飞渡”、“剑指三秦”、“西风塞马”,他的诗词简直是一部军事辞典。他本来是以身许国,准备血洒大漠,马革裹尸的。但是南渡后他被迫脱离战场,再无用武之地。像屈原那样仰问苍天,像共工那样怒撞不周,他临江水,望长安,登危楼,拍栏杆,只能热泪横流。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水龙吟》)

谁能懂得他这个游子,实际上是亡国浪子的悲愤之心呢?这是他登临建康城赏心亭时所作。此亭遥对古秦淮河,是历代文人墨客赏心雅兴之所,但辛弃疾在这里发出的却是一声悲怆的呼喊。他痛拍栏杆时一定想起过当年的拍刀催马,驰骋沙场,但今天空有一身力,一腔志,又能向何处使呢?我曾专门到南京寻找过这个辛公拍栏杆处,但人去楼毁,早已了无痕迹,唯有江水悠悠,似词人的长叹,东流不息。

辛词比其它文人更深一层的不同,是他的词不是用墨来写,而是蘸着血和泪涂抹而成的。我们今天读其词,总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一个爱国臣子,一遍一遍地哭诉,一次一次地表白;总忘不了他那在夕阳中扶栏远眺、望眼欲穿的形象。

辛弃疾南归后为什么这样不为朝廷喜欢呢?他在一首《戒酒》的戏作中说:“怨无大小,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成灾”。这首小品正好刻画出他的政治苦闷。他因爱国而生怨,因尽职而招灾。他太爱国家、爱百姓、爱朝廷了。但是朝廷怕他,烦他,忌用他。他作为南宋臣民共生活了40年,倒有近20年的时间被闲置一旁,而在断断续续被使用的20多年间又有37次频繁调动。但是,每当他得到一次效力的机会,就特别认真,特别执着地去工作。本来有碗饭吃便不该再多事,可是那颗炽热的爱国心烧得他浑身发热。40年间无论在何地何时任何职,甚至赋闲期间,他都不停地上书,不停地唠叨,一有机会还要真抓实干,练兵、筹款,整饬政务,时刻摆出一副要冲上前线的样子。你想这能不让主和苟安的朝廷心烦?他任湖南安抚使,这本是一个地方行政长官,他却在任上创办了一支2500人的“飞虎军”,铁甲烈马,威风凛凛,雄镇江南。建军之初,造营房,恰逢连日阴雨,无法烧制屋瓦。他就令长沙市民,每户送瓦20片,立付现银,两日内便全部筹足。其施政的干练作风可见一斑。后来他到福建任地方官,又在那里招兵买马。闽南与漠北相隔何远,但还是隔不断他的忧民情、复国志。他这个书生,这个工作狂,实在太过了,“过则成灾”,终于惹来了许多的诽谤,甚至说他独裁、犯上。皇帝对他也就时用时弃。国有危难时招来用几天;朝有谤言,又弃而闲几年,这就是他的基本生活节奏,也是他一生最大的悲剧。别看他饱读诗书,在词中到处用典,甚至被后人讥为“掉书袋”。但他至死,也没有弄懂南宋小朝廷为什么只图苟安而不愿去收复失地。

辛弃疾名弃疾,但他那从小使枪舞剑、壮如铁塔的五尺身躯,何尝有什么疾病?他只有一块心病,金瓯缺,月未圆,山河碎,心不安。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予,山深闻鹧鸪。 (《菩萨蛮》)

这是我们在中学课本里就读过的那首著名的《菩萨蛮》。他得的是心郁之病啊。他甚至自嘲自己的姓氏:

烈日秋霜,忠肝义胆,千载家谱。得姓何年,细参辛字,一笑君听取。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酸辛苦。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捣残堪吐。世间应有,芳甘浓美,不到吾家门户。(《永遇乐》)

你看“艰辛”、“酸辛”、“悲辛”、“辛辣”,真是五内俱焚。世上许多甜美之事,顺达之志,怎么总轮不到他呢?他要不就是被闲置,要不就是走马灯似地被调动。1179年,他从湖北调湖南,同僚为他送行时他心情难平,终于以极委婉的口气叹出了自己政治的失意。这便是那首著名的《摸鱼儿》: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依危楼,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据说宋孝宗看到这首词后很不高兴。梁启超评曰:“回肠荡气,至于此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长门事”,是指汉武帝的陈皇后遭忌被打入长门宫里。辛以此典相比,一片忠心、痴情和着那许多辛酸、辛苦、辛辣,真是打翻了五味坛子。今天我们读时,每一个字都让人一惊,直让你觉得就是一滴血,或者是一行泪。确实,古来文人的惜春之作,多得可以堆成一座纸山。但有哪一首,能这样委婉而又悲愤地将春色化入政治,诠释政治呢?美人相思也是旧文人写滥了的题材,有哪一首能这样深刻贴切地寓意国事,评论正邪,抒发忧愤呢?

但是南宋朝廷毕竟是将他闲置了20年。20年的时间让他脱离政界,只许旁观,不得插手,也不得插嘴。辛在他的词中自我解嘲道:“君恩重,且教种芙蓉!”这有点像宋仁宗说柳永:“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柳永倒是真的去浅斟低唱了,结果唱出一个纯粹的词人艺术家。辛与柳不同,你想,他是一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痛拍栏杆,大声议政的人。报国无门,他便到赣南修了一座带湖别墅,咀嚼自己的寂寞。

带湖吾甚爱,千丈翠奁开。先生杖履无事,一日走千回。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白鹤在何处,尝试与谐来。

破青萍,排翠藻,立苍苔。窥鱼笑汝痴计,不解举吾杯。废沼荒丘畴昔,明月清风此夜,人世几欢哀。东岸绿荫少,杨柳更须栽。(《水调歌头》)

这回可真的应了他的号:“稼轩”,要回乡种地了。一个正当壮年又阅历丰富、胸怀大志的政治家,却每天在山坡和水边踱步,与百姓聊一聊农桑收成之类的闲话,再对着飞鸟游鱼自言自语一番,真是“闲愁最苦”,“脉脉此情谁诉”?

说到辛弃疾的笔力多深,是刀刻也罢,血写也罢,其实他的追求从来不是要作一个词人。郭沫若说陈毅:“将军本色是诗人”,辛弃疾这个人,词人本色是武人,武人本色是政人。他的词是在政治的大磨盘间磨出来的豆浆汁液。他由武而文,又由文而政,始终在出世与入世间矛盾,在被用或被弃中受煎熬。作为封建知识分子,对待政治,他不像陶渊明那样浅尝辄止,便再不染政;也不像白居易那样长期在任,亦政亦文。对国家民族他有一颗放不下、关不住、比天大、比火热的心;他有一身早炼就、憋不住、使不完的劲。他不计较“五斗米折腰”,也不怕谗言倾盆。所以随时局起伏,他就大忙大闲,大起大落,大进大退。稍有政绩,便招谤而被弃;国有危难,便又被招而任用。他亲自组练过军队,上书过《美芹十论》这样著名的治国方略。他是贾谊、诸葛亮、范仲淹一类的时刻忧心如焚的政治家。他像一块铁,时而被烧红锤打,时而又被扔到冷水中淬火。有人说他是豪放派,继承了苏东坡,但苏的豪放仅止于“大江东去”,山水之阔。苏正当北宋太平盛世,还没有民族仇、复国志来炼其词魂,也没有胡尘飞、金戈鸣来壮其词威。真正的诗人只有被政治大事(包括社会、民族、军事等矛盾)所挤压、扭曲、拧绞、烧炼、锤打时才可能得到合乎历史潮流的感悟,才可能成为正义的化身。诗歌,也只有在政治之风的鼓荡下,才能飞翔,才能燃烧,才能炸响,才能振聋发聩。学诗功夫在诗外,诗歌之效在诗外。我们承认艺术本身的魅力,更承认艺术加上思想的爆发力。有人说辛词其实也是婉约派,多情细腻处不亚于柳永、李清照。

近来愁似天来大,谁解相怜?谁解相怜?又把愁来做个天。 都将今古无穷事,放在愁边。放在愁边,却自移家向酒泉。(《丑奴儿》)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丑奴儿》)

柳李的多情多愁仅止于“执手相看泪眼”、“梧桐更兼细雨”,而辛词中的婉约言愁之笔,于淡淡的艺术美感中,却含有深沉的政治与生活哲理。真正的诗人,最善以常人之心言大情大理,能于无声处炸响惊雷。

我常想,要是为辛弃疾造像,最贴切的题目就是“把栏杆拍遍”。他一生大都是在被抛弃的感叹与无奈中度过的。当权者不使为官,却为他准备了锤炼思想和艺术的反面环境。他被九蒸九晒,水煮油炸,千锤百炼。历史的风云,民族的仇恨,正与邪的搏击,爱与恨的纠缠,知识的积累,感情的浇铸,艺术的升华,文字的锤打,这一切都在他的胸中、他的脑海,翻腾、激荡,如地壳内岩浆的滚动鼓胀,冲击积聚。既然这股能量一不能化作刀枪之力,二不能化作施政之策,便只有一股脑地注入诗词,化作诗词。他并不想当词人,但武途政路不通,历史歪打正着地把他逼向了词人之道。终于他被修炼得连叹一口气,也是一首好词了。说到底,才能和思想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像石缝里的一棵小树,虽然被扭曲、挤压,成不了旗杆,却也可成一条遒劲的龙头拐杖,别是一种价值。但这前提,你必须是一棵树,而不是一棵草。从“沙场秋点兵”到“天凉好个秋”;从决心为国弃疾去病,到最后掰开嚼碎,识得辛字含义,再到自号“稼轩”,同盟鸥鹭,辛弃疾走过了一个爱国志士、爱国诗人的成熟过程。诗,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写的吗?诗人,能在历史上留下名的诗人,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当的吗?“一将成名万骨枯”,一员武将的故事,还要多少持刀舞剑者的鲜血才能写成。那么,有思想光芒而又有艺术魅力的诗人呢?他的成名,要有时代的运动,像地球大板块的冲撞那样,他时而被夹其间感受折磨,时而又被甩在一旁被迫冷静思考。所以积300年北宋南宋之动荡,才产生了一个辛弃疾[1]

  把栏杆拍遍

  梁衡

  中国历史上由行伍出身,以武起事,而最终以文为业,成为大诗词作家的只有一人,这就是辛弃疾。这也注定了他的词及他这个人在文人中的唯一性和在历史上的独特地位。

  在我看到的资料里,辛弃疾至少是快刀利剑地杀过几次人的。他天生孔武高大,从小苦修剑法。他又生于金宋乱世,不满金人的侵略蹂躏,22岁时他就拉起了一支数千人的义军,后又与耿京为首的义军合并,并兼任书记长,掌管印信。一次义军中出了叛徒,将印信偷走,准备投金。辛弃疾手提利剑单人独马追贼两日,第三天提回一颗人头。为了光复大业,他又说服耿京南归,南下临安亲自联络。不想就这几天之内又变生肘腋,当他完成任务返回时,部将叛变,耿京被杀。辛大怒,跃马横刀,只率数骑突入敌营生擒叛将,又奔突千里,将其押解至临安正法,并率万人南下归宋。说来,他干这场壮举时还只是一个英雄少年,正血气方刚,欲为朝廷痛杀贼寇,收复失地。

  但世上的事并不能心想事成。南归之后,他手里立即失去了钢刀利剑,就只剩下一支羊毫软笔,他也再没有机会奔走沙场,血溅战袍,而只能笔走龙蛇,泪洒宣纸,为历史留下一声声悲壮的呼喊,遗憾的叹息和无奈的自嘲。

  应该说,辛弃疾的词不是用笔写成,而是用刀和剑刻成的。他是以一个沙场英雄和爱国将军的形像留存在历史上和自己的诗词中。时隔千年,当今天我们重读他的作品时,仍感到一种凛然杀气和磅礴之势。比如这首著名的《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 兵。 马做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我敢大胆说一句,这首词除了武圣岳飞的《满江红》可与之媲美外,在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人堆里,再难找出第二首这样有金戈之声的力作。虽然杜甫也写过:“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军旅诗人王昌龄也写过:“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但这些都是旁观式的想象、抒发和描述,哪一个诗人曾有他这样亲身在刀刃剑尖上滚过来的经历?“列舰层楼”、“投鞭飞渡”、“剑指三秦”、“西风塞马”,他的诗词简直是一部军事辞典。他本来是以身许国,准备血洒大漠,马革裹尸的。但是南渡后他被迫脱离战场,再无用武之地。像屈原那样仰问苍天,像共工那样怒撞不周,他临江水,望长安,登危楼,拍栏杆,只能热泪横流。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水龙吟》

  谁能懂得他这个游子,实际上是亡国浪子的悲愤之心呢?这是他登临建康城赏心亭时所作。此亭遥对古秦淮河,是历代文人墨客赏心雅兴之所,但辛弃疾在这里发出的却是一声悲怆的呼喊。他痛拍栏杆时一定想起过当年的拍刀催马,驰骋沙场,但今天空有一身力,一腔志,又能向何处使呢?我曾专门到南京寻找过这个辛公拍栏杆处,但人去楼毁,早已了无痕迹,唯有江水悠悠,似词人的长叹,东流不息。

  辛词比其它文人更深一层的不同,是他的词不是用墨来写,而是蘸着血和泪涂抹而成的。我们今天读其词,总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一个爱国臣子,一遍一遍地哭诉,一次一次地表白;总忘不了他那在夕阳中扶栏远眺、望眼欲穿的形像。

  辛弃疾南归后为什么这样不为朝廷喜欢呢?他在一首《戒酒》的戏作中说:“怨无大小,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成灾”。这首小品正好刻画出他的政治苦闷。他因爱国而生怨,因尽职而招灾。他太爱国家、爱百姓、爱朝廷了。但是朝廷怕他,烦他,忌用他。他作为南宋臣民共生活了40年,倒有近20年的时间被闲置一旁,而在断断续续被使用的20多年间又有37次频繁调动。但是,每当他得到一次效力的机会,就特别认真,特别执着地去工作。本来有碗饭吃便不该再多事,可是那颗炽热的爱国心烧得他浑身发热。40年间无论在何地何时任何职,甚至赋闲期间,他都不停地上书,不停地唠叨,一有机会还要真抓实干,练兵、筹款,整饬政务,时刻摆出一副要冲上前线的样子。你想这能不让主和苟安的朝廷心烦?他任湖南安抚使,这本是一个地方行政长官,他却在任上创办了一支2500人的“飞虎军”,铁甲烈马,威风凛凛,雄镇江南。建军之初,造营房,恰逢连日阴雨,无法烧制屋瓦。他就令长沙市民,每户送瓦20片,立付现银,两日内便全部筹足。其施政的干练作风可见一斑。后来他到福建任地方官,又在那里招兵买马。闽南与漠北相隔何远,但还是隔不断他的忧民情、复国志。他这个书生,这个工作狂,实在太过了,“过则成灾”,终于惹来了许多的诽谤,甚至说他独裁、犯上。皇帝对他也就时用时弃。国有危难时招来用几天;朝有谤言,又弃而闲几年,这就是他的基本生活节奏,也是他一生最大的悲剧。别看他饱读诗书,在词中到处用典,甚至被后人讥为“掉书袋”。但他至死,也没有弄懂南宋小朝廷为什么只图苟安而不愿去收复失地。

  辛弃疾名弃疾,但他那从小使枪舞剑、壮如铁塔的五尺身躯,何尝有什么疾病?他只有一块心病:金瓯缺,月未圆,山河碎,心不安。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予,山深闻鹧鸪。

  这是我们在中学课本里就读过的那首著名的《菩萨蛮》。他得的是心郁之病啊。他甚至自嘲自己的姓氏:

  烈日秋霜,忠肝义胆,千载家谱。得姓何年,细参辛字,一笑君听取。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酸辛苦。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捣残堪吐。世间应有,芳甘浓美,不到吾家门户。

  (《永遇乐》)

  你看“艰辛”、“酸辛”、“悲辛”、“辛辣”,真是五内俱焚。世上许多甜美之事,顺达之志,怎么总轮不到他呢?他要不就是被闲置,要不就是走马灯似地被调动。1179年,他从湖北调湖南,同僚为他送行时他心情难平,终于以极委婉的口气叹出了自己政治的失意。这便是那首著名的《摸鱼儿》: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依危楼,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据说宋孝宗看到这首词后很不高兴。梁启超评曰:“回肠荡气,至于此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长门事”,是指汉武帝的陈皇后遭忌被打入长门宫里。辛以此典相比,一片忠心、痴情和着那许多辛酸、辛苦、辛辣,真是打翻了五味坛子。今天我们读时,每一个字都让人一惊,直让你觉得就是一滴血,或者是一行泪。确实,古来文人的惜春之作,多得可以堆成一座纸山。但有哪一首,能这样委婉而又悲愤地将春色化入政治,诠释政治呢?美人相思也是旧文人写滥了的题材,有哪一首能这样深刻贴切地寓意国事,评论正邪,抒发忧愤呢?

  但是南宋朝廷毕竟是将他闲置了20年。20年的时间让他脱离政界,只许旁观,不得插手,也不得插嘴。辛在他的词中自我解嘲道:“君恩重,且教种芙蓉!”这有点像宋仁宗说柳永:“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柳永倒是真的去浅斟低唱了,结果唱出一个纯粹的词人艺术家。辛与柳不同,你想,他是一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痛拍栏杆,大声议政的人。报国无门,他便到赣南修了一座带湖别墅,咀嚼自己的寂寞。

  带湖吾甚爱,千丈翠奁开。先生杖屦无事,一日走千回。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白鹤在何处,尝试与谐来。 破青萍,排翠藻,立苍苔。窥鱼笑汝痴计,不解举吾杯。废沼荒丘畴昔,明月清风此夜,人世几欢哀。东岸绿荫少,杨柳更须栽。

  (《水调歌头》)

  这回可真的应了他的号:“稼轩”,要回乡种地了。一个正当壮年又阅历丰富、胸怀大志的政治家,却每天在山坡和水边踱步,与百姓聊一聊农桑收成之类的闲话,再对着飞鸟游鱼自言自语一番,真是“闲愁最苦”,“脉脉此情谁诉”?

  说到辛弃疾的笔力多深,是刀刻也罢,血写也罢,其实他的追求从来不是要作一个词人。郭沫若说陈毅:“将军本色是诗人”,辛弃疾这个人,词人本色是武人,武人本色是政人。他的词是在政治的大磨盘间磨出来的豆浆汁液。他由武而文,又由文而政,始终在出世与入世间矛盾,在被用或被弃中受煎熬。作为封建知识分子,对待政治,他不像陶渊明那样浅尝辄止,便再不染政;也不像白居易那样长期在任,亦政亦文。对国家民族他有一颗放不下、关不住、比天大、比火热的心;他有一身早炼就、憋不住、使不完的劲。他不计较“五斗米折腰”,也不怕谗言倾盆。所以随时局起伏,他就大忙大闲,大起大落,大进大退。稍有政绩,便招谤而被弃;国有危难,便又被招而任用。他亲自组练过军队,上书过《美芹十论》这样著名的治国方略。他是贾谊、诸葛亮、范仲淹一类的时刻忧心如焚的政治家。他像一块铁,时而被烧红锤打,时而又被扔到冷水中淬火。有人说他是豪放派,继承了苏东坡,但苏的豪放仅止于“大江东去”,山水之阔。苏正当北宋太平盛世,还没有民族仇、复国志来炼其词魂,也没有胡尘飞、金戈鸣来壮其词威。真正的诗人只有被政治大事(包括社会、民族、军事等矛盾)所挤压、扭曲、拧绞、烧炼、锤打时才可能得到合乎历史潮流的感悟,才可能成为正义的化身。诗歌,也只有在政治之风的鼓荡下,才能飞翔,才能燃烧,才能炸响,才能振聋发聩。学诗功夫在诗外,诗歌之效在诗外。我们承认艺术本身的魅力,更承认艺术加上思想的爆发力。有人说辛词其实也是婉约派,多情细腻处不亚柳永、李清照。

  近来愁似天来大,谁解相怜?谁解相怜?又把愁来做个天。

  都将今古无穷事,放在愁边。放在愁边,却自移家向酒泉。

  (《丑奴儿》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丑奴儿》)

  柳李的多情多愁仅止于“执手相看泪眼”、“梧桐更兼细雨”,而辛词中的婉约言愁之笔,于淡淡的艺术美感中,却含有深沉的政治与生活哲理。真正的诗人,最善以常人之心言大情大理,能于无声处炸响惊雷。

  我常想,要是为辛弃疾造像,最贴切的题目就是“把栏杆拍遍”。他一生大都是在被抛弃的感叹与无奈中度过的。当权者不使为官,却为他准备了锤炼思想和艺术的反面环境。他被九蒸九晒,水煮油炸,千锤百炼。历史的风云,民族的仇恨,正与邪的搏击,爱与恨的纠缠,知识的积累,感情的浇铸,艺术的升华,文字的锤打,这一切都在他的胸中、他的脑海,翻腾、激荡,如地壳内岩浆的滚动鼓胀,冲击积聚。既然这股能量一不能化作刀枪之力,二不能化作施政之策,便只有一股脑地注入诗词,化作诗词。他并不想当词人,但武途政路不通,历史歪打正着地把他逼向了词人之道。终于他被修炼得连叹一口气,也是一首好词了。说到底,才能和思想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像石缝里的一棵小树,虽然被扭曲、挤压,成不了旗杆,却也可成一条遒劲的龙头拐杖,别是一种价值。但这前提,你必须是一棵树,而不是一棵草。从“沙场秋点兵”到“天凉好个秋”;从决心为国弃疾去病,到最后掰开嚼碎,识得辛字含义,再到自号“稼轩”,同盟鸥鹭,辛弃疾走过了一个爱国志士、爱国诗人的成熟过程。诗,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写的吗?诗人,能在历史上留下名的诗人,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当的吗?“一将成名万骨枯”,一员武将的故事,还要多少持刀舞剑者的鲜血才能写成。那么,有思想光芒而又有艺术魅力的诗人呢?他的成名,要有时代的运动,像地球大板块的冲撞那样,他时而被夹其间感受折磨,时而又被甩在一旁被迫冷静思考。所以积300年北宋南宋之动荡,才产生了一个辛弃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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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栏杆拍遍

  梁衡

  中国历史上由行伍出身,以武起事,而最终以文为业,成为大诗词作家的只有一人,这就是辛弃疾。这也注定了他的词及他这个人在文人中的唯一性和在历史上的独特地位。

  在我看到的资料里,辛弃疾至少是快刀利剑地杀过几次人的。他天生孔武高大,从小苦修剑法。他又生于金宋乱世,不满金人的侵略蹂躏,22岁时他就拉起了一支数千人的义军,后又与耿京为首的义军合并,并兼任书记长,掌管印信。一次义军中出了叛徒,将印信偷走,准备投金。辛弃疾手提利剑单人独马追贼两日,第三天提回一颗人头。为了光复大业,他又说服耿京南归,南下临安亲自联络。不想就这几天之内又变生肘腋,当他完成任务返回时,部将叛变,耿京被杀。辛大怒,跃马横刀,只率数骑突入敌营生擒叛将,又奔突千里,将其押解至临安正法,并率万人南下归宋。说来,他干这场壮举时还只是一个英雄少年,正血气方刚,欲为朝廷痛杀贼寇,收复失地。

  但世上的事并不能心想事成。南归之后,他手里立即失去了钢刀利剑,就只剩下一支羊毫软笔,他也再没有机会奔走沙场,血溅战袍,而只能笔走龙蛇,泪洒宣纸,为历史留下一声声悲壮的呼喊,遗憾的叹息和无奈的自嘲。

  应该说,辛弃疾的词不是用笔写成,而是用刀和剑刻成的。他是以一个沙场英雄和爱国将军的形像留存在历史上和自己的诗词中。时隔千年,当今天我们重读他的作品时,仍感到一种凛然杀气和磅礴之势。比如这首著名的《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 兵。 马做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我敢大胆说一句,这首词除了武圣岳飞的《满江红》可与之媲美外,在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人堆里,再难找出第二首这样有金戈之声的力作。虽然杜甫也写过:“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军旅诗人王昌龄也写过:“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但这些都是旁观式的想象、抒发和描述,哪一个诗人曾有他这样亲身在刀刃剑尖上滚过来的经历?“列舰层楼”、“投鞭飞渡”、“剑指三秦”、“西风塞马”,他的诗词简直是一部军事辞典。他本来是以身许国,准备血洒大漠,马革裹尸的。但是南渡后他被迫脱离战场,再无用武之地。像屈原那样仰问苍天,像共工那样怒撞不周,他临江水,望长安,登危楼,拍栏杆,只能热泪横流。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水龙吟》

  谁能懂得他这个游子,实际上是亡国浪子的悲愤之心呢?这是他登临建康城赏心亭时所作。此亭遥对古秦淮河,是历代文人墨客赏心雅兴之所,但辛弃疾在这里发出的却是一声悲怆的呼喊。他痛拍栏杆时一定想起过当年的拍刀催马,驰骋沙场,但今天空有一身力,一腔志,又能向何处使呢?我曾专门到南京寻找过这个辛公拍栏杆处,但人去楼毁,早已了无痕迹,唯有江水悠悠,似词人的长叹,东流不息。

  辛词比其它文人更深一层的不同,是他的词不是用墨来写,而是蘸着血和泪涂抹而成的。我们今天读其词,总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一个爱国臣子,一遍一遍地哭诉,一次一次地表白;总忘不了他那在夕阳中扶栏远眺、望眼欲穿的形像。

  辛弃疾南归后为什么这样不为朝廷喜欢呢?他在一首《戒酒》的戏作中说:“怨无大小,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成灾”。这首小品正好刻画出他的政治苦闷。他因爱国而生怨,因尽职而招灾。他太爱国家、爱百姓、爱朝廷了。但是朝廷怕他,烦他,忌用他。他作为南宋臣民共生活了40年,倒有近20年的时间被闲置一旁,而在断断续续被使用的20多年间又有37次频繁调动。但是,每当他得到一次效力的机会,就特别认真,特别执着地去工作。本来有碗饭吃便不该再多事,可是那颗炽热的爱国心烧得他浑身发热。40年间无论在何地何时任何职,甚至赋闲期间,他都不停地上书,不停地唠叨,一有机会还要真抓实干,练兵、筹款,整饬政务,时刻摆出一副要冲上前线的样子。你想这能不让主和苟安的朝廷心烦?他任湖南安抚使,这本是一个地方行政长官,他却在任上创办了一支2500人的“飞虎军”,铁甲烈马,威风凛凛,雄镇江南。建军之初,造营房,恰逢连日阴雨,无法烧制屋瓦。他就令长沙市民,每户送瓦20片,立付现银,两日内便全部筹足。其施政的干练作风可见一斑。后来他到福建任地方官,又在那里招兵买马。闽南与漠北相隔何远,但还是隔不断他的忧民情、复国志。他这个书生,这个工作狂,实在太过了,“过则成灾”,终于惹来了许多的诽谤,甚至说他独裁、犯上。皇帝对他也就时用时弃。国有危难时招来用几天;朝有谤言,又弃而闲几年,这就是他的基本生活节奏,也是他一生最大的悲剧。别看他饱读诗书,在词中到处用典,甚至被后人讥为“掉书袋”。但他至死,也没有弄懂南宋小朝廷为什么只图苟安而不愿去收复失地。

  辛弃疾名弃疾,但他那从小使枪舞剑、壮如铁塔的五尺身躯,何尝有什么疾病?他只有一块心病:金瓯缺,月未圆,山河碎,心不安。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予,山深闻鹧鸪。

  这是我们在中学课本里就读过的那首著名的《菩萨蛮》。他得的是心郁之病啊。他甚至自嘲自己的姓氏:

  烈日秋霜,忠肝义胆,千载家谱。得姓何年,细参辛字,一笑君听取。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酸辛苦。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捣残堪吐。世间应有,芳甘浓美,不到吾家门户。

  (《永遇乐》)

  你看“艰辛”、“酸辛”、“悲辛”、“辛辣”,真是五内俱焚。世上许多甜美之事,顺达之志,怎么总轮不到他呢?他要不就是被闲置,要不就是走马灯似地被调动。1179年,他从湖北调湖南,同僚为他送行时他心情难平,终于以极委婉的口气叹出了自己政治的失意。这便是那首著名的《摸鱼儿》: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依危楼,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据说宋孝宗看到这首词后很不高兴。梁启超评曰:“回肠荡气,至于此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长门事”,是指汉武帝的陈皇后遭忌被打入长门宫里。辛以此典相比,一片忠心、痴情和着那许多辛酸、辛苦、辛辣,真是打翻了五味坛子。今天我们读时,每一个字都让人一惊,直让你觉得就是一滴血,或者是一行泪。确实,古来文人的惜春之作,多得可以堆成一座纸山。但有哪一首,能这样委婉而又悲愤地将春色化入政治,诠释政治呢?美人相思也是旧文人写滥了的题材,有哪一首能这样深刻贴切地寓意国事,评论正邪,抒发忧愤呢?

  但是南宋朝廷毕竟是将他闲置了20年。20年的时间让他脱离政界,只许旁观,不得插手,也不得插嘴。辛在他的词中自我解嘲道:“君恩重,且教种芙蓉!”这有点像宋仁宗说柳永:“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柳永倒是真的去浅斟低唱了,结果唱出一个纯粹的词人艺术家。辛与柳不同,你想,他是一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痛拍栏杆,大声议政的人。报国无门,他便到赣南修了一座带湖别墅,咀嚼自己的寂寞。

  带湖吾甚爱,千丈翠奁开。先生杖屦无事,一日走千回。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白鹤在何处,尝试与谐来。 破青萍,排翠藻,立苍苔。窥鱼笑汝痴计,不解举吾杯。废沼荒丘畴昔,明月清风此夜,人世几欢哀。东岸绿荫少,杨柳更须栽。

  (《水调歌头》)

  这回可真的应了他的号:“稼轩”,要回乡种地了。一个正当壮年又阅历丰富、胸怀大志的政治家,却每天在山坡和水边踱步,与百姓聊一聊农桑收成之类的闲话,再对着飞鸟游鱼自言自语一番,真是“闲愁最苦”,“脉脉此情谁诉”?

  说到辛弃疾的笔力多深,是刀刻也罢,血写也罢,其实他的追求从来不是要作一个词人。郭沫若说陈毅:“将军本色是诗人”,辛弃疾这个人,词人本色是武人,武人本色是政人。他的词是在政治的大磨盘间磨出来的豆浆汁液。他由武而文,又由文而政,始终在出世与入世间矛盾,在被用或被弃中受煎熬。作为封建知识分子,对待政治,他不像陶渊明那样浅尝辄止,便再不染政;也不像白居易那样长期在任,亦政亦文。对国家民族他有一颗放不下、关不住、比天大、比火热的心;他有一身早炼就、憋不住、使不完的劲。他不计较“五斗米折腰”,也不怕谗言倾盆。所以随时局起伏,他就大忙大闲,大起大落,大进大退。稍有政绩,便招谤而被弃;国有危难,便又被招而任用。他亲自组练过军队,上书过《美芹十论》这样著名的治国方略。他是贾谊、诸葛亮、范仲淹一类的时刻忧心如焚的政治家。他像一块铁,时而被烧红锤打,时而又被扔到冷水中淬火。有人说他是豪放派,继承了苏东坡,但苏的豪放仅止于“大江东去”,山水之阔。苏正当北宋太平盛世,还没有民族仇、复国志来炼其词魂,也没有胡尘飞、金戈鸣来壮其词威。真正的诗人只有被政治大事(包括社会、民族、军事等矛盾)所挤压、扭曲、拧绞、烧炼、锤打时才可能得到合乎历史潮流的感悟,才可能成为正义的化身。诗歌,也只有在政治之风的鼓荡下,才能飞翔,才能燃烧,才能炸响,才能振聋发聩。学诗功夫在诗外,诗歌之效在诗外。我们承认艺术本身的魅力,更承认艺术加上思想的爆发力。有人说辛词其实也是婉约派,多情细腻处不亚柳永、李清照。

  近来愁似天来大,谁解相怜?谁解相怜?又把愁来做个天。

  都将今古无穷事,放在愁边。放在愁边,却自移家向酒泉。

  (《丑奴儿》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丑奴儿》)

  柳李的多情多愁仅止于“执手相看泪眼”、“梧桐更兼细雨”,而辛词中的婉约言愁之笔,于淡淡的艺术美感中,却含有深沉的政治与生活哲理。真正的诗人,最善以常人之心言大情大理,能于无声处炸响惊雷。

  我常想,要是为辛弃疾造像,最贴切的题目就是“把栏杆拍遍”。他一生大都是在被抛弃的感叹与无奈中度过的。当权者不使为官,却为他准备了锤炼思想和艺术的反面环境。他被九蒸九晒,水煮油炸,千锤百炼。历史的风云,民族的仇恨,正与邪的搏击,爱与恨的纠缠,知识的积累,感情的浇铸,艺术的升华,文字的锤打,这一切都在他的胸中、他的脑海,翻腾、激荡,如地壳内岩浆的滚动鼓胀,冲击积聚。既然这股能量一不能化作刀枪之力,二不能化作施政之策,便只有一股脑地注入诗词,化作诗词。他并不想当词人,但武途政路不通,历史歪打正着地把他逼向了词人之道。终于他被修炼得连叹一口气,也是一首好词了。说到底,才能和思想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像石缝里的一棵小树,虽然被扭曲、挤压,成不了旗杆,却也可成一条遒劲的龙头拐杖,别是一种价值。但这前提,你必须是一棵树,而不是一棵草。从“沙场秋点兵”到“天凉好个秋”;从决心为国弃疾去病,到最后掰开嚼碎,识得辛字含义,再到自号“稼轩”,同盟鸥鹭,辛弃疾走过了一个爱国志士、爱国诗人的成熟过程。诗,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写的吗?诗人,能在历史上留下名的诗人,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当的吗?“一将成名万骨枯”,一员武将的故事,还要多少持刀舞剑者的鲜血才能写成。那么,有思想光芒而又有艺术魅力的诗人呢?他的成名,要有时代的运动,像地球大板块的冲撞那样,他时而被夹其间感受折磨,时而又被甩在一旁被迫冷静思考。所以积300年北宋南宋之动荡,才产生了一个辛弃疾。

  稼轩“戏谑词”论略

  辛弃疾传词六百三十二首之多,是唐宋词人中创作数量最丰富的一家。历来治稼轩词者,多着眼于其直接表达强烈抗敌救国意志的“抗战之词”,发抒壮志难酬悲愤情绪的“伤痛之词”,而对侧面展现其自我品性、好尚、情趣的“戏谑之词”,则关注不足。拒笔者初步统计,稼轩词中的戏谑之作约一百二十余首,占其作品总数的六分之一强。不仅数量可观,而且名篇迭出。全面评价其戏谑词,有助于深入认识辛弃疾及其词的真实面目。

  一, 形式类别

  我们认为,稼轩“戏谑词”可分为三类:

  (一),戏作:

  指词题或小序中标明“戏、嘲、调”者,如:《念奴娇·戏赠善作梅者》、《西江月·江行采石岸,戏作渔父词》、《千年调·蔗庵小阁名曰卮言,作此调以嘲之》、《寻芳草·嘲陈萃叟忆内》(四卷本作调陈萃叟)等等,约有三十六首。

  (二),寿词:

  即为人祝寿之词,指词题、词序中表明“寿、庆、贺、生日”等语符标志的,如:《感皇恩·寿范 》、《洞仙歌·寿叶丞相》、《水调歌头·庆韩南涧尚书七十》、《鹊桥仙·贺余察院生日》、《临江仙·壬戌岁生日书怀》等等,既有为他人寿,复有自寿之词,计有三十七首。

  (三),其他:

  既有全篇为戏者,如:《沁园春·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夜游宫·苦俗客》、《浣溪沙·赠子文侍人名笑笑》、《念奴娇·双陆,和陈仁和韵》、《卜算子·齿落》等;又有片段为戏者,既有若干戏谑性词句,如:“人言头上发,总向愁中白。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菩萨蛮·金陵赏心亭为叶丞相赋》)“酒圣诗豪,可能无势,我乃而今驾驭卿。清溪上,被山灵却笑:‘白发归耕’”(《沁园春·再到期思卜筑》),“俗人如盗泉,照影成混浊。高处挂吾瓢,不饮吾宁渴”(《生查子·简吴子似县尉》等,皆谐谑之词也。

  二,对象特征:

  稼轩戏谑词,举凡宣泄英雄失意悲愤、表现山林隐逸之趣、不忘抗敌恢复之志、活跃朋友亲人关系、斥责世俗不平现象,几乎应有尽有。既反映了对象的广泛,又体现出内涵的深刻。

  (一),针对自我:自嘲自戏,无奈之词。

  辛弃疾本意要做金戈铁马的英雄,南归之后他一直沉沦下僚,虽满腹军事韬略和才能,迄无所用。在上《美芹十论》、《九议》的频频失望之下,怎不令以恢复为己任的词人满怀悲愤,“落日桥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的痛楚,正源于“无人会,登临意”的漠然。现实的挫折和阻隔使无意为词人的辛弃疾藉词一吐胸中积郁,他以雄深雅健之笔抒发其报国之志不得舒展的沉郁之思:《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这首词作于开禧元年(1205),辛弃疾想到前一年由执政的韩·胄重新起用赴知镇江府,准备北伐。词人本在上孝宗的《美芹十论》中审时度势,并提出富有战略性的军政大计,要求朝廷积极备战,结果是杳杳无音。失望之余复睹仓促北伐,深谙局势的辛弃疾再次借赞美孙权刘裕等历史人物以寓其志,并以南朝宋文帝刘义隆的草率北伐终导致败局的历史教训,警醒朝廷要引以为戒,以免也落得“仓皇北顾”的惨败境地。词人深怀忧愤,感情沉痛,虽值暮年犹有报国之志,而不被重用的遭际终使词人潜气内转发为悲凉自嘲之调:“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英雄词人无人得识,无奈之下藉以戏谑之词,虽自嘲自戏,但能见词人真性情,绝非浮泛的游戏之作。

  辛弃疾往往因追念往昔胜事而引发无限感慨,如《鹧鸪天》“有客慨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戏作”云: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 突骑渡江初。燕兵夜 银胡 ,汉箭朝飞金仆姑。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上片英雄语,结片以“平戎策”与“种树书”作今昔境况的对照,“泄气”之语虽然幽默,却把“老却英雄似等闲”的沉痛之感表现得淋漓尽致,几令人潸然泪下。又《永遇乐·戏赋辛字,送茂嘉十二弟赴调》上片:“烈日秋霜,忠肝义胆,千载家谱。得姓何年,细参辛字,一笑君听取: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辛酸辛苦。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捣残堪吐。”词以“艰辛、辛酸、辛苦、辛辣”诠释辛字,直绘胸中“悲辛滋味”,令人对稼轩之“忠肝义胆”有了更具体直观的领会。虽有一“笑”,却含无限悲凉,绝非词末所言之“戏语”。当然,在戏词之中尚有诸多以笑作悲,寓庄于谐之作:

  千年往事已沉沉,闲管兴亡则甚?

  《西江月·江行踩石岸,戏作渔父词》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

  看风流慷慨,谈笑过残年。汉开边,功名万里,甚当时健者也曾闲。

  《八声甘州·夜读李广传,不能寐》

  末首词以李广封侯,未受应有重视之事以浇胸中块磊,并非游戏笔墨,由此可一窥稼轩“戏词”词心。其门人范开追随日久,深谙稼轩词旨:“器大者声必闳,志高者意必远。知夫声与意之本原,则知歌词之所出。”下笔即言词人必怀高远之志,所为词乃“发于所蓄”,“得于谈笑之间而非勉强之所为。”并言及:“公一世之豪,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方将敛藏其用以事清旷,果何意于歌词哉,直陶写之具耳。”[注1]和这种“器大”,“志高”的思想内容相对应,即使俗语的一类——戏谑词,辛弃疾没有拘限于北宋承平时期长短句中的“滑稽无赖语”,而是戏词作歌,长歌当哭。这种紧密关合时政的特色恰当表明词中有辛弃疾,诗中之有杜甫也。

  稼轩自南归之后,人生颇多曲折,三仕三已。即使在任,也是多有调迁,难以舒展才智。他自称“酒圣诗豪”,日常事“酒令诗筹”,以诗酒风流,放浪形骸表达他的疏狂性情:

  宦游,吾倦矣。《霜天晓角·旅兴》

  穷自乐,懒方闲,人间路窄酒杯宽。《鹧鸪天·吴子似过秋水》

  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贺新郎》“时后俄生柳”

  要他诗句好,须是酒杯深。《临江仙》“老水浑身无著处”

  尤其在闲居带湖瓢泉二十年之际借所谓游戏之笔尽陈归田之意,而流贯其中的颇多无奈,甚有失意的悲凉,并有“近来愁似天来大”的郁结。他因饮酒成病,而与酒杯对语;或借醉态写其个性。《沁园春·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

  杯汝来前,老子今朝,点检形骸。甚长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气似奔雷。汝说刘伶,古今达者,醉后何妨死便埋。浑如此,叹汝于知己,真少恩哉! 更凭歌舞为媒。算合作,人间鸠毒猜。况怨无小大,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为灾。与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犹能肆汝杯。杯再拜道“ 麾之即去,招亦须来。”

  这是一篇戒酒词,作者把普通的题材翻空出奇,借对话和寓言的形式并以生动活泼的语言产生一种幽默风趣的味道。又发人深思,“壮岁旌旗拥万夫”的爱国志士沦落置闲,竟告语溪边白鹭(《鹊桥仙·赠鹭鸶》),甚至与酒杯对语以作排遣(《沁园春》“杯汝知乎”),醉后又有妙趣横生的词篇《西江月·遣兴》: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功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著全无是处。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这首词表面是醉态醉语,实则关合词人壮志难酬报国无门的遭际。富有戏剧性的情节活画出作者倔强可爱的豪爽性格及狂狷情态,在更深层次中含有无限悲叹。

  酒充实了他的生命和词章,他向诗酒寻些慰藉;“记得瓢泉快活时,长年耽酒更吟诗。”酒解梦醒之际当是更深更广的愁恨,于是词人走向了大自然以作寄托。“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水调歌头·长恨复长恨》)。他为自己营建栖息之所,并充满了美好想象:闲居之际,妙绘云山须臾变化,“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尤其是稼轩和自然鱼鸟相依相亲,一丘一壑在他心底有情有性:

  青山意气峥嵘,似为我,归来妩媚生。解频教花鸟,前歌后舞,更催云水,暮送朝迎。《沁园春·再到期思卜筑》

  青山欲共高人语,联翩万马来无数。

  《菩萨蛮·金陵赏心亭为叶丞相赋》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贺新郎》“甚矣吾衰矣”

  叠嶂西池,万马回旋,众山欲东。

  《沁园春·灵山齐庵赋,时筑偃湖未成》

  这些词显示了词人人品襟怀方面的刚大之气,意象飞动,妙趣横生,不仅自然风物有灵性,更显示了主体的神采。稼轩以词为“陶写之具“,在这些颇具活力动感的自然意象面前,他恍如重新寻到了倾诉的知己。徜徉在山水胜景中,词人希望忘却那尘俗的烦忧,心事的沉痛。于山水清凉中找寻一方的虚静,有时宁愿“独游西岩”,“元日投宿博山寺”,“独宿博山王氏庵”,而真切体会到了“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兄弟”的独特情怀。典型如《玉楼春·戏赋云山》:

  何人半夜推山去,四面浮云猜是汝。常时相对两三峰,走遍溪头无觅处。 西风瞥起云横度,忽见东南天一柱。老僧拍手笑相夸,“且喜青山依旧住。”

  这首词作于宁宗庆元年(1096)以后,时作者已由带湖迁居瓢泉。此词宛如闲适小品,反映了作者生活和审美情趣的诸多侧面。题为“戏赋”,词的基调无疑诙谐而幽默,但词人的旨趣并不专于调笑谐谑,而是在描画山景的优美和抒写闲居的悠然之外,更让人深思闲而不适的词人对现实郁郁不得志的失落情绪!

  另外,稼轩词中一些有无明标“戏”题的农村词或闲适词也属于戏谑词范畴,它们往往流露出词人闲而未适的情怀,并以此缓解政治上的愤懑心情。《鹧鸪天·戏题村舍》:

  鸡鸭成群晚未收,桑麻长过屋山头。有何不可吾方羡,要底都无饱便休。 新柳树,旧沙洲。去年溪打那边流。自言此地生儿女,不嫁余家即聘周。

  此词当写于辛弃疾落职闲居期间。词人以反语形式写哪怕农村风光再美,衣食再富足,我也难以忘怀杀敌报国之志。“戏题”彰显本词主题:平淡闲适中我怎忍心老于乡间,任雄心壮志滔滔流去!词人欲是闲居表面平静的农村田园,他内心的躁动不安愈是难以阻遏。于是,那种闲而未适的心境时化为静中有动的方式来表现。《清平乐·检校山园,书所见》:

  连云松竹,万事从今足。拄杖东家分社肉,白酒床头初熟。 西风梨枣山园,儿童偷把长竿。莫遣旁人惊去,老夫静处闲看。

  这首词上片运用反语,“万事从今足”。下片,设置了一个非常生动的场景,有动有静,一忙一闲,极富生趣。词人闲置无事,只能于闲静处观看儿童偷摘梨枣,不只生活气息浓郁,一个“闲”字足令人触目惊心。细细品味,实满怀忧愤和无奈,应解为“不闲”。《清平乐·村居》,《鹊桥仙·己酉行书所见》等词也有此味。词人未流于政治失意后退居安闲,对于他来说,“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清平乐·独宿博山王氏庵》)是萦绕于心的不灭情节。这些看似谐俗的词句沉淀了失意英雄被迫走向山水田园的心路历程,这种深刻的生活经验,蕴涵悲剧意识的角色转移,使富于强烈主体意识的词人即便本该喜气的自寿词也呈现出嘲谑意味。生命的价值既不能在外部世界得到实现,便借填词宣泄排遣内心的压抑和郁愤,加之寿词这样特定的题材最易唤起对岁月、人生的无限低徊之情。《临江仙·壬戌岁生日书怀》:

  六十三年无限事,从头悔恨难追。已知六十二年非。只应今日是,后日又寻思。 少是多非惟有酒,何须过后方知。从今休似去年时:病中留客饮,醉里贺人诗。

  这首词写于嘉泰二年(1202)夏,时词人闲居瓢泉。生日之际,抚今追昔,闲置命运徒给词人带来无尽的悔憾和解嘲。这里没有生日的喜筵,分明是一场人生的悲剧。“记取年年为寿客,只今明月相随。”(《临江仙》)难怪英雄词人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会无奈发出牢骚语:“六十三年无限事,从头悔恨难追。”矛盾不得解脱,只剩无奈自嘲了。[注2]

  辛弃疾生逢末世是悲剧的一生。“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正是这不幸的遭际,强化了稼轩词中的悲剧意识和自嘲风味。那些看似闲适、幽默的笔触之下往往隐含了其人生的郁愤之情,这恰是稼轩戏谑词的有所寄兴,有所会意。清人黄梨庄颇得辛词之味:

  辛稼轩弱宋末造,负管、乐之才,不能尽展其用。一腔忠愤,无处发泄。观其与陈同父抵掌谈论,是何等人物!故其悲歌慷慨、抑郁无聊之气,一寄之于词。今乃欲与搔头傅粉者比,是岂知稼轩者!王阮亭谓:“石勒云:‘大丈夫磊落’,众不学曹孟德、司马仲达狐媚。稼轩词当作如是观。”予谓有稼轩之心胸,始可谓稼轩之词。联系词人生平遭际来看以上戏谑词,便逐渐体察出词人寓庄于谐、自戏自嘲的无奈。强烈的进取愿望为现实所阻遏,其进退矛盾及悲剧性冲突使词人醉饮狂歌,于壮词之外更寄取谐谑的形式以作发泄,成为别调。稼轩体绝非人轻易学得,须“有稼轩之心胸”方可。

  (二),亲友:戏多嘲少,戏谑之词

  辛弃疾,人称“一世之雄”,是大英雄兼富情思。当他把现实的遭际和无奈注入戏谑词之时,还出于情感需要而赋亲戚朋友以应酬娱乐,给人带来戏谑新奇之感。《浣溪纱·赠子文侍人名笑笑》

  侬是·崎可笑人,不妨开口笑时频,有人一笑坐生春。歌欲颦时还浅笑,醉逢笑处却轻颦,宜颦宜笑越精神。

  每句皆嵌一“笑”字,尽写不同笑态,借谐音人名更显词人富赡情趣。《临江仙·侍者阿钱将行,赋钱字以赠之》,阿钱即词人侍妾钱钱。据《书史会要》卷六:“田田、钱钱,辛弃疾二妾也。皆因其姓而名之。皆善笔札,常代弃疾答尺牍。”[注3]稼轩以其大手笔不放过任何一个幽默诙谐的题材,词在他手里达到了“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注4]的境地,也反映了词人受宋代玩笑取乐的社会习俗的浸染。词人连用四事典:杜甫《空囊》诗,《史记·灌夫传》、《世说·规箴》王夷甫之事、韩愈《晚春》诗,隐言代“钱”姓,学问之外别有生活情趣。另外词人还以“声韵甚谐”的福唐独木桥体填词助兴求乐。《水龙吟·用些语再题瓢泉,歌以饮客,声韵甚谐,客皆为之 》,词人以独特新奇之体填词带来了愉快的歌唱效果,为佐宴助兴的酒词,活跃了气氛。辛弃疾作戏谑词,内容广阔,发挥了与诗文同等的社会功效,在他手里彻底转变了词为“艳科”、“小道”的局面。稼轩本为有情有义之人,他积极应社、应寿,这大大刺激了他的创作。观稼轩词,有为数不少的寿词引起了我们的注意。用于祝寿祈福的歌词在两宋时期为众多词人所青睐,“无论自寿之作,还是他寿,寿词都是庆寿祝生的风俗行为的表征,也都是积淀在该风尚习俗中的社会心理和情趣的一种外化形态。”[注5]在两宋庆寿风俗中最为突出的心理活动即“祝贺生日,祈求寿考富贵。”[注6]与这种社会风俗及创作机制相联系,辛弃疾也填写了许多寿词,数量之多在两宋个人创作中首屈一指。其中一小部分是未脱俗套的纯粹祝寿之辞,如《感皇恩·寿范 》,《感皇恩·滁州寿范 》《洞仙歌·寿叶丞相》《西江月·为范南伯寿》《临江仙·为岳母寿》等等,多为欢谑游戏的词句:

  席上看君:竹清松瘦。待与青春斗长久。

  留君一醉如何?金印明年斗大。

  江里石头争献瑞,分明是,中间有个“长生“字。

  直须腰下添金印,莫教头上欠貂禅。

  好将三万六千场,自今日,从头数起。

  这些寿词即为娱宾遣兴的祝寿之辞:或祝福他人长寿百岁,或赞颂身体健康精神好;或祝福他人富贵畅达。为人写寿词,词人区别对象,或关系一般,则流于表面;或受一时情性驱谴,为增添喜庆欢乐气氛,自然以祝福语为主。如《鹊桥仙·为人庆八十席上戏作》:

  朱颜晕酒,方瞳点漆,闲傍松边倚杖,不须更展画图看,自是个寿星模样。 今朝盛事,一杯深劝,更把新词齐唱。人间八十最风流,长贴在儿儿额上。

  这是一首本色寿词。词句谐谑,绘形写神,活脱脱一个“寿星模样。”辛词所云“不须更展画图看”,具体反映了当时以画寿星为献礼的祝寿礼数;“长贴在儿儿额上”则又展现了另一庆寿风俗,即在庆贺主人生日时,朱书“八十”字样于小孩额头,以示返老还童,祝福长寿。在寿宴上以此词相贺,定会为庄重的宴会场面添加诸多的欢声笑语。又如:《临江仙·为岳母寿》

  住世都知菩萨行,仙家风骨精神。寿如山岳福如云。金花汤沐诰,竹马倚罗裙。 更愿生平添喜事,大家祷祝殷勤。明年此地庆佳辰:一杯千岁酒,重拜太夫人。

  为长者寿添彩助兴,以词为寿礼,内容自然是祝福祈祷。以宋代风俗而言,庆百官亲朋往往以“千岁”相贺。[注7]所以词人写道“一杯千岁酒,重拜太夫人。”以上这些寿词是应时之作,表现了英雄词人的生活内容和真率善谑性情。从其美好的创作动因看,它们的存在并不能削减稼轩词的思想意义,反而显示出稼轩体的全方位成就。

  (三)世人:多嘲少戏,不平之词。

  稼轩作戏谑词,题材广泛。他针砭时事有感而发。他极为重视气节,并有慕陶之风。出于人之常情,他可以为儿子祈祷“福禄,胆量,聪明,平安”(《清平乐·为儿铁柱作》),如同一则祝福的词帖。一旦发现他们怀有名利庸俗之念,“胸中不受一尘侵”(《西江月·和赵晋臣敷文赋秋水瀑布》)的词人以戏谑词为讽喻,借题发挥。“不平则鸣,随处辄发”[注8]《最高楼·吾拟乞归,犬子以田产未置止我,赋此骂之》:

  吾衰矣,须富贵何时。富贵是危机。暂忘设醴抽身去,未曾得米弃官归。穆先生,陶县令,是吾师。 待葺个园名“佚老”,更作个亭儿名“亦好”,闲饮酒,醉吟诗。千年田换八百主,一人口插几张匙。便休休,更说甚,是和非。

  上片言及怀报国之志的词人面对理想和现实的巨大落差,又处于闽中被劾的前夕,其被闲置落寞悲愤无奈化为归田的梦想。词人谐谑自嘲,“闲饮酒,醉吟诗”,以其落拓不羁之性情训导他的儿子:千余年来田地换了八百主人,而一张嘴又能插进几把勺子。隐含之意即世事浮沉变迁,莫要汲汲于求田问舍,贪恋功名富贵。稼轩诸多戏作之词,以其犀利善谑的情调直指社会现象的黑暗不平,进而折射出词人愤世嫉俗的社会批判意识:

  功名只迫,天之不乐;那知有更堪忧!怎奈向儿曹抵死,换不回头!

  《雨中花慢》“旧雨常来”

  千古李将军,夺得胡儿马。李蔡为人在下中,却是封侯者。

  《卜算子》“千古李将军”

  珠玉作泥沙,山谷量牛马。《卜算子》“珠玉作泥沙”

  尤能发妙语,解人颐的是,词人从性情出发对俗人俗客的抨击和嘲讽:

  医俗士,苦无药。

  《贺新郎》“听我三章约”

  俗人如盗泉,照影成昏浊。高处挂吾瓢,不饮吾宁渴。

  《生查子·简吴子似县尉》

  在《夜游宫·苦俗客》中,词人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他以词为画笔勾勒了不为人齿的俗客形象,可谓形神毕现,呼之欲出:

  几个相知可喜,才厮兄说山说水。颠倒烂熟只这是,怎奈何,一回说,一回美。 有个尖新底,说底话非名即利。说的口干罪过你。且不罪,俺略起,去洗耳。

  真戏谑之词也。词人说:几个相知的雅人一见面就谈论山水清音。说来说去,说一回即美的享受。随即转入鲜明的对照:这俗人说的话非名即利,终于让我厌烦得想去洗洗耳朵。

  此外,辛弃疾还常常在为他人作寿词时一反寿词窠臼,往往关合时世,巧妙发挥,将忧患意识打并入寿词载体中。《水调歌头·甲辰岁寿韩

把栏杆拍遍 原文

《把栏杆拍遍》是我国当代著名散文作家、新闻理论家梁衡所写的一篇人物评传性质的散文,塑造了一个叱咤风云而又命运多舛的爱国词人辛弃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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