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国风·周南一》
1《关雎》
原文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通译
关关鸣春雎鸠鸟,在那河中小洲岛。姑娘文静又秀丽,君子求她结情侣。长短不齐青荇菜,姑娘左右采呀采。文静秀丽好姑娘,朝朝暮暮把她想。追求没能如心愿,日夜渴慕思如潮。相忆绵绵恨重重,翻来覆去难成眠。长短不齐青荇菜,姑娘左右采呀采。文静秀丽好姑娘,琴瑟传情两相爱。长短不齐青荇菜,姑娘左右把它捡。文静秀丽好姑娘,钟鼓齐鸣换笑颜。
注释
[1]选自《经·周南》。
[2]关关:雌雄二鸡相互应和的叫声。雎鸠:一种水鸟,即王雎。
[3]洲,水中陆地。
[4]窈窕,美好文静的样子。淑女,贤良美好的女子。窈:深邃。喻女子心灵美;窕:幽美。喻女子仪表美。
[5]好逑,好的配偶。逑,匹配之意。
[6]参差,长短不齐貌。荇菜,水生植物。圆叶细茎,根生水底,叶浮在水面,可供食用。
[7]流,求取。之,指荇菜。左右流之,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地求取荇菜。这里是以勉力求取荇菜,隐喻“君子”努力追求“淑女”。
[8]寤寐,醒和睡。指日夜。寤,醒觉。寐,入睡。
[9]思服,思念。服,想。 《毛传》:“服,思之也。”
[10]悠,感思。见《尔雅·释诂》郭璞注。哉,语词。悠哉悠哉,犹言“想念呀,想念呀”。
[11]辗转反侧,翻覆不能入眠。辗,古字作展。展转,即反侧。反侧,犹翻覆。
[12]琴、瑟,皆弦乐器。琴五或七弦,瑟二十五或五十弦。友,此处有亲近之意。这句说,用琴瑟来亲近“淑女”。
[13]芼,择取,挑选。
[14]钟鼓乐之,用钟奏乐来使她快乐。乐,使……快乐。
赏析
《关雎》是《风》之始也,也是《经》第一篇。古人把它冠于三百零五篇之首,说明对它评价很高。《史记·外戚世家》曾经记述说:“《易》基乾坤,《诗》始《关雎》,《书》美厘降……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又《汉书·匡衡传》记载匡衡疏云:“匹配之际,生民之始,万福之原。婚姻之礼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论《诗》,一般都是以《关雎》为始。……此纲纪之首,王教之端也。”他们的着眼点是迂腐的,但对诗的本义的概括却基本正确。问题在于它所表现的是什么样的婚姻。这关系到我们对《风》的理解。朱熹《诗集传》“序”说:“凡诗之所谓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者也。”又郑樵《通志·乐略·正声序论》说:“《诗》在于声,不在于义,犹今都邑有新声,巷陌竞歌之,岂为其辞义之美哉?直为其声新耳。”朱熹是从诗义方面论述的,郑樵则从声调方面进行解释。我们把二者结合起来,可以认为《风》是一种用地方声调歌唱的表达男女爱情的歌谣。尽管朱熹对《关雎》主题的解释并不如此,但从《关雎》的具体表现看,它确是男女言情之作,是写一个男子对女子爱情的追求。其声、情、文、义俱佳,足以为《风》之始,三百篇之冠。孔子说:“《关雎》乐而不*,哀而不伤。”(《论语·八佾》)此后,人们评《关雎》,皆“折中于夫子”(《史记·孔子世家》)。但《关雎》究竟如何呢? 这首诗原是三章:一章四句,二章八句,三章八句。郑玄从文义上将后二章又各分为两章,共五章,每章四句。现在用郑玄的分法。第一章雎鸠和鸣于河之洲上,其兴淑女配偶不乱,是君子的好匹配。这一章的佳处,在于舒缓平正之音,并以音调领起全篇,形成全诗的基调。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统摄全诗。第二章的“参差荇菜”承“关关雎鸠”而来,也是以洲上生长之物即景生情。“流”,《毛传》训为“求”,不确。因为下文“寤寐求之”已有“求”字,此处不当再有“求”义。“求”字是全篇的中心,整首诗都在表现男子对女子的追求过程,即从深切的思慕到实现结婚的愿望。第三章抒发求之而不得的忧思。这是一篇的关键,最能体现全诗精神。姚际恒《诗经通论》评云:“前后四章,章四句,辞义悉协。今夹此四句于‘寤寐求之’之下,‘友之’、‘乐之’二章之上,承上递下,通篇精神全在此处。盖必着此四句,方使下‘友’、‘乐’二义快足满意。若无此,则上之云‘求’,下之云‘友’、‘乐’,气势弱而不振矣。此古人文章争扼要法,其调亦迫促,与前后平缓之音别。”姚氏对本章在全诗中的重要性分析最为精当。应当补充者,此章不但以繁弦促管振文气,而且写出了生动逼真的形象,即王士祯《渔洋诗话》所谓“《诗》三百篇真如画工之肖物”。林义光《诗经通解》说:“寐始觉而辗转反侧,则身犹在床。”这种对思念情人的心思的描写,可谓“哀而不伤”者也。第四、五章写求而得之的喜悦。“琴瑟友之”、“钟鼓乐之”,都是既得之后的情景。曰“友”,曰“乐”,用字自有轻重、深浅不同。极写快兴满意而又不涉于侈靡,所谓“乐而不*”。通篇诗是写一个男子对女子的思念和追求过程,写求而不得的焦虑和求而得之的喜悦。
应和
鸟鸣元音诉青春,
水流野色露心声,
怀春少男说相思,
采芹少女含笑时。
2《葛覃》
原文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绤,服之无斁。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归宁父母。
通译一
葛草长得长又长,漫山遍谷都有它,藤叶茂密又繁盛。黄鹂上下在飞翔,飞落栖息灌木上,鸣叫声婉转清丽。葛草长得长又长,漫山遍谷都有它,藤叶茂密又繁盛。割藤蒸煮织麻忙,织细布啊织粗布,做衣穿着不厌弃。告诉管家心里话,说我心想回娘家。快把内衣洗干净,快把外衣洗干净,无论洗还是不洗,回娘家去看父母。
注释
女仆采葛制衣工作完毕,告假回家探望父母。葛:多年生草本植物,花紫红色,茎可做绳,纤维可织葛布。覃(tán)(音谈):延长。施(yì):蔓延。维:语助词。萋萋:茂盛貌。中谷:谷中 ,凡是言“中”字在上者,皆语词。黄鸟:一说黄鹂,一说黄雀。于:曰;聿,作语;于飞,即正在飞。灌木:丛生的树木。喈喈(jiē)(音接):鸟鸣声。莫莫:茂盛貌。刈(yì)(音义):斩,割。濩(音获):煮。絺(chī):细的葛纤维织的布。綌(xì):粗的葛纤维织的布。斁(yì):厌。言:一说第一人称,一说作语助。师氏:类似管家奴隶,一说专司教导之职的贵族女师。薄:语助词。污(音务):揉搓着洗。私:内衣。衣:上曰衣,下曰裳。浣:洗。害(音何):通曷,盍,何,疑问词。否:不。注,《诗经》中言字有很多应读为焉。言与焉古通用。《小雅·大东》:“睠言顾之。”《荀子·宥坐》引言作焉。
通译二
葛藤多柔长,蔓延山谷中,叶儿真茂盛。黄雀轻轻飞,栖息灌木上,喈喈啭欢声。葛藤多柔长,蔓延山谷中,叶儿真清鲜。割来煮泡后,织成粗细布,穿试百不厌。轻声告保姆,思归情缠牵,洗罢贴身衣。又忙洗外衫。何洗何不洗?早归父母安。
通译三
葛草长得长又长,枝儿伸到谷中央,叶儿茂密翠汪汪。黄鹂上下在翻飞,一起停在灌木上,叽叽啾啾把歌唱。葛草长得长又长,枝儿伸到谷中央,叶儿茂密翠汪汪。割藤蒸熟织麻忙,织细布啊织粗布,穿不厌的新衣服。告诉管家心里话,说我探亲回娘家。内衣脏了洗干净,外衣受污也要刷。哪件不洗哪件洗,洗完回家看爹娘。
通译四
谷中,那繁茂的叶子一片青青。山谷间飞起美丽的黄莺,它轻轻地降落在灌木林丛,婉转的鸣叫声这般动听。葛藤是如此绵长啊,蔓延在山间的谷中,成熟的叶子繁茂葱葱。把它割回来煮在锅中,细布和粗布随意织成,穿着它真是其乐无穷。我虚心请教我的老师,老师教给我为妇的技艺。教给我用灰水清除内衣的油腻,教我用清水洗濯弄脏的外衣。该洗不洗的能打点清楚,洗完回家探望父母。
赏析
男女有分工,这是自然法则。吃苦耐劳粗犷剽悍是男子汉的本色,灵巧细心温柔贤慧周到体贴是女人的本色。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陶冶出的是自然平和恬淡悠然的心态,是知足常乐、乐天知命的满足和幸福感。父母是亲人中最可尊敬和想念的,因此思念父母、盼望回家的急切心情更在情理之中。朴实恬淡的生活,辛勤繁忙的劳作,深深眷念的亲情,全都是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如同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一样。
应和
深谷幽静鹂鸟飞,
遍野粗细葛藤满,
熟女日夜持家忙,
不忘思念父母恩。
3《卷耳》
原文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寘 通:置)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通译
采呀采呀采卷耳,半天不满一小筐。我啊想念心上人,菜筐弃在大路旁。攀那高高土石山,马儿足疲神颓丧。且先斟满金壶酒,慰我离思与忧伤。登上高高山脊梁,马儿腿软已迷茫。且先斟满大杯酒,免我心中长悲伤。艰难攀登乱石冈,马儿累坏倒一旁,仆人精疲力又竭,无奈愁思聚心上!
注释
⑴采采:采了又采。卷耳:苍耳,石竹科一年生草本植物,嫩苗可食,子可入药。
⑵盈:满。顷筐:斜口筐子,后高前低。一说斜口筐。这句说采了又采都采不满浅筐子,心思不在这上头。
⑶嗟:语助词,或谓叹息声。怀:怀想。
⑷寘(zhì):同“置”,放,搁置。周行(háng):环绕的道路,特指大道。索性把筐子放在大路上,于是眼前出现了她丈夫在外的情景。
⑸陟:升;登。彼:指示代名词。崔嵬(wéi):山高不平。
⑹我:想象中丈夫的自称。虺隤(huī tuí):疲极而病。
⑺姑:姑且。酌:斟酒。金罍(léi):金罍,青铜做的罍。罍,器名,青铜制,用以盛酒和水。
⑻维:发语词,无实义。永怀:长久思念。
⑼玄黄:黑色毛与**毛相掺杂的颜色。朱熹说“玄马而黄,病极而变色也”,就是本是黑马,病久而出现黄斑。
⑽兕觥(sì gōng):一说野牛角制的酒杯,一说“觥”是青铜做的牛形酒器。
⑾永伤:长久思念
⑿砠(jū):有土的石山,或谓山中险阻之地
。⒀瘏(tú):因劳致病,马疲病不能前行。
⒁痡(pū):因劳致病,人过劳不能走路。
⒂云:语助词,无实义。云何:奈何,奈之何。吁(xū):忧伤而叹。
赏析
《卷耳》是一篇抒写怀人情感的名作。其佳妙处表现在它匠心独运的篇章结构上。旧说如“后妃怀文王”“文王怀贤”“妻子怀念征夫”“征夫怀念妻子”诸说,都把 诗 中的怀人情感解释为单向的;另外,日本的青木正儿和中国的《诗经》专家孙作云还提出过《卷耳》是由两首残简的诗合为一诗的看法。这些看法反映出对《卷耳》篇章佳妙布局认识不足的缺陷。
《卷耳》四章,第一章是以思念征夫的妇女的口吻来写的;后三章则是以思家念归的备受旅途辛劳的男子的口吻来写的。犹如一场表演着的戏剧,男女主人公各自的内心独白在同一场景同一时段中展开。诗人坚决地隐去了“女曰”“士曰”一类的提示词,让戏剧冲突表现得更为强烈,让男女主人公“思怀”的内心感受交融合一。首章女子的独白呼唤着远行的男子,“不盈顷筐”的卷耳被弃在“周行”——通向远方的大路的一旁。顺着女子的呼唤,备受辛苦的男子满怀愁思地出现;对应着“周行”,他正行进在崔嵬的山间。一、二两章的句式结构也因此呈现着明显的对比和反差。第三章是对第二章的复沓,带有变化的复沓是《诗经》中最常见的章法结构特征,这种复沓可以想象为是一种合唱或重唱,它强有力地增加了抒情的效果,开拓补充了意境,稳定地再现了音乐的主题旋律。第四章从内容分析仍是男子口吻,但与二、三章相差很大。这类《诗经》中经常用的手法称为单行章断,比如《召南·采蘩》《召南·行露》《周南·葛覃》《周南·汉广》《周南·汝坟》等诗中都有此类手法。这类手法是合唱形式的遗存,可以想像这是幕后回荡的男声合唱。其作用是渲染烘托诗篇的气氛,增强表演的效果。
《卷耳》的语言是优美自然的。诗人能够熟练地运用当时的民谣套语。《周易·归妹三·上六》:“女承筐,无实;士刲羊,无血。”“女承筐,无实”正与《卷耳》首句“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对应。把民谣用作套语,像一个套子一样放在诗章句首,为诗奠定韵脚、句式的基础和情感思绪的习惯性暗示,这是《诗经》的起兴手法的一例。诗人善于用实境描画来衬托情感。旅途的艰难是通过对山的险阻的描摹直接反映出来的:诗人用了“崔嵬”“高冈”“砠”等词语。而旅途的痛苦则是通过对马的神情的刻画间接表现出来的:诗人用了“虺隤”“玄黄”“瘏矣”等词语。而描摹山、刻画马都意在衬托出行者怀人思归的惆怅。“我姑酌彼金罍”“我姑酌彼兕觥”,以酒浇愁,便是正面对这种悲愁的心态提示。全诗的最后是以一种已类化的自问自答体收场的:“云何?吁矣!”它既是对前两章“不永怀”“不永伤”的承接,也是以“吁”一字对全诗进行的总结,点名“愁”的主题,堪称诗眼。
怀人是世间永恒的情感主题,这一主题跨越了具体的人和事,它本身成了历代诗人吟咏的好题目。《卷耳》为中国诗歌长河中蔚为壮观的一支——怀人诗开了一个好头。其深远影响光泽后世。徐陵《关山月》、张仲素《春归思》、杜甫《月夜》、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元好问《客意》等抒写离愁别绪、怀人思乡的诗歌名篇,多多少少体现了与《卷耳》一脉相承的意味。
应和
采药新妇心疼夫,
崔嵬山间征马苦,
兕觥陈酿感伤怀,
牵挂愁思映照时。
这是一首情诗。分歧只在于是暴露世族贵族男女*乱成风之作,还是青年男女的相悦之词。《毛诗序》云:“《桑中》,刺奔也。卫之公室*乱,男女相奔,至于世族在位,相窃妻妾,期于幽远,政散民流而不可止。”朱熹等持前说者大多是受《毛诗》影响,并举姜、弋、庸乃当时贵族姓氏为证。而持后说者往往纯从诗意把握,认为全诗轻快活泼,表现了青年男女的炽烈爱情,并无讽刺之意,更谈不上是贵族男女*乱后的无耻自白。
从诗本身来看,前者证据不足,仅凭姓氏难以论定主人公身份。况且,诗序本就是汉儒以“比兴”解诗的产物,其对诗旨的解释时有牵强附会之处。但后说似乎又过于主观。按近人郭沫若《甲骨文研究》云:“桑中即桑林所在之地,上宫即祀桑之祠,士女于此合欢。”又云:“其祀桑林时事,余以为《鄘风》中之《桑中》所咏者,是也。”孙作云亦有同样的见解。鲍昌《风诗名篇新解》推衍郭氏之说,认为上古蛮荒时期人们都奉祀农神、生殖神,“以为人间的男女交合可以促进万物的繁殖,因此在许多祀奉农神的祭典中,都伴随有群婚性的男女欢会”,“郑、卫之地仍存上古遗俗,凡仲春、夏祭、秋祭之际男女合欢,正是原始民族生殖崇拜之仪式”,“《桑中》诗所描写的,正是古代此类风俗的孑遗”,“决不能简单斥之为‘*乱’”。这种文化人类学的解释,可以说是很中肯綮的。
诗三章,全以采摘某种植物起兴。这是上古时期吟咏爱情、婚嫁、求子等内容时常用的手法之一,也就是说,在上古时期,采摘植物与性有着某种神秘的或是象征性的联系,至于两者之间在文化上为何能牵系在一起或如何发生瓜葛,这与原始交感巫术有关,在此不作详论。但若从现代美学角度来看,以采摘植物起兴爱情等题材,在审美上和爱情上倒也有一定的同构同形关系,因为炽热的情欲与绿意葱茏的草木都可给人带来勃然的欣悦。所以,以“采唐”、“采麦”、“采葑”起兴,在含蓄中有深情,形象中有蕴意。
“兴”以下的正文中,主人公完全沉浸在了狂欢后的甜蜜回忆里。除每章改换所欢爱者外,三章竟然完全相同,反覆咏唱在“桑中”、“上宫”里的销魂时刻以及相送淇水的缠绵,写来又直露无碍,如数家珍。似乎以与多位情人幽会为荣乐,表现了一位多情浪子渔色后的放荡、得意心态,其句式由四言而五言而七言,正是这种心态的表露,尤其每章句末的四个“矣”字,俨然是品咂、回忆狂欢之情时的感叹口吻。近人或认为孟姜、孟弋、孟庸当是一人,若如此,似不合《诗经》中运用复沓的家法。《诗经》中用复沓虽只更换个别词汇,但无论更换的是动词、名词,诗意上多有所递进或拓展,比较典型的如《周南·芣苢》中的“采之”、“有之”、“掇之”、“捋之”、“袺之”、“襭之”,一字之差,却记叙了一个完整的劳动过程;若此诗中三姓实指一人,一者整首诗三章全为重复,不免过于臃肿拖沓,毫无意味;二者也与“群婚性的男女欢会”的诗意不合。因此不取此说。
此篇在今天看来虽然格调不那么高,但音韵谐和,读来圆美流转,琅琅上口。若依自古以来的“用诗”体例,抛开其隐含的本意,作为一首热烈活泼的情歌来看,也无不可。
柏舟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
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特。
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注释:
姑娘婚姻不得自由,向母亲倾诉她坚贞的爱情。
髧(音旦):头发下垂状。两髦(音毛):男子未成年时剪发齐眉。仪:配偶。
之:到。矢:誓。靡它:无他心。只:语助词。
特:配偶。
慝(音特):邪恶,恶念,引申为变心。
墙有茨
墙有茨,不可扫也。
中冓之言,不可道也。
所可道也,言之丑也。
墙有茨,不可襄也。
中冓之言,不可详也。
所可详也,言之长也。
墙有茨,不可束也。
中冓之言,不可读也。
所可读也,言之辱也。
注释
卫国人民对统治者荒*无耻的揭露。
茨(音词):植物名,蒺藜。一年生草本植物,果实有刺。中冓(音够):内室,宫中龌龊之事。
襄:除去。详:指讲话。
束:捆走。读:诵也。
君子偕老
君子偕老,副笄六珈。
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
子之不淑,云如之何?
玼兮玼兮,其之翟也。
鬒发如云,不屑髢也。
玉之瑱也,象之揥也,扬且之晳也。
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
瑳兮瑳兮,其之展也。
蒙彼绉絺,是绁袢也。
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
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
注释
赞扬贵妇人华服美饰,人极漂亮,然而本质极坏。似赞扬而实讽刺。
副:妇人的一种首饰。笄(音鸡):簪。六珈:笄饰,用玉做成,垂珠有六颗。
委委佗佗(音驼):雍容自得之貌。象服:华丽的礼服。
如之何:奈之何。
玼(音此):花纹绚烂。翟:绣着山鸡的象服。鬒(音诊):黑发。髢(音敌):假发。
瑱(音掭):冠冕上垂在两耳旁的玉。挮(音替):剃发针,发钗一类的首饰。一说可用于搔头。扬:额。皙(音希):白净。
瑳(音搓):玉色鲜明洁白。展:古代后妃或命妇的一种礼服。絺(音吃):细葛布。绁袢:夏天穿的薄衫。
扬:目。扬:额。颜:额。引申为面容、脸色。
展:诚。媛:美女。
桑中
爰采唐矣?沬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麦矣?沬之北矣。云谁之思?美孟弋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 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葑矣?沬之东矣。云谁之思?美孟庸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 送我乎淇之上矣。
注释
卫人讽刺贵族男女幽期密约的诗篇。
爰:于何。唐:植物名。即菟丝子,寄生蔓草,秋初开小花,子实入药。沫(音妹):卫邑名。谁之思:思念的是谁。孟:老大。孟姜:姓姜的大姑娘。姜、弋、庸,皆贵族姓。
桑中:地名。要(音邀):邀约。上宫:楼也,指宫室。一说地名。淇:淇水。
葑(音封):蔓菁菜。
鹑之奔奔
鹑之奔奔,鹊之彊彊。
人之无良,我以为兄!
鹊之彊彊,鹑之奔奔。
人之无良,我以为君!
注释
卫国人民讽刺卫宣公,以为鸟兽之不若。
鹑:鸟名,即鹌鹑。奔奔、彊彊(音疆):形容鹑鹊居有常匹,飞则相随的样子。
我:古音我、何相通。
君:指卫宣公。
定之方中
定之方中,作于楚宫。揆之以日,作于楚室。
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桑。
升彼虚矣,以望楚矣。望楚与堂,景山与京。
降观于桑,卜云其吉,终然允臧。
灵雨既零,命彼倌人,星言夙驾,说于桑田。
匪直也人,秉心塞渊,騋牝三千。
注释
赞卫文公徙迁复国,从事建设,大兴农业,繁殖六畜,克勤克俭,使国人能得其所。
定:星宿名,又叫营室星。十月之交,定星昏中而正,宜定方位,造宫室。于:古声与为通,作为之意。楚:楚丘,地名。揆(音葵):测度。
榛、栗、椅、桐、梓、漆:皆木名。椅,山桐子。
虚(音区):一说故城,一说大丘。堂:楚丘旁邑。景山:大山。京:高丘。
臧:好,善。
灵:善。零:落雨。倌:驾车小臣。星言:晴焉。夙:早上。说于桑田:指文公关心农桑。
匪:同非。直:特也。騋(音来):七尺以上的马。牝(音聘):母马。
蝃蝀
蝃蝀在东,莫之敢指。
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
朝隮于西,崇朝其雨。
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乃如之人也,怀婚姻也。
大无信也,不知命也!
注释
女子找爱人,却遭毁谤。
蝃蝀(音帝东):虹,爱情与婚姻的象征。在东:暮虹出在东方。
行:指出嫁。
隮(音记):一说升云,一说虹。崇朝:终朝。
如:往。怀:欲,想。
无信:一说不守媒妁之言。不知命也:不知婚姻当待父母之命。
相鼠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
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
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注释
统治阶级用虚伪礼节欺骗人民,人民深恶痛绝,比之为鼠,给予辛辣的讽刺。
相:视也。仪:威仪也。
止:容止。指守礼法的行为。
遄(音船):速。
干旄
孑孑干旄,在浚之郊。
素丝纰之,良马四之。
彼姝者子,何以畀之?
孑孑干旟,在浚之都。
素丝组之,良马五之。
彼姝者子,何以予之?
孑孑干旌,在浚之城。
素丝祝之,良马六之。
彼姝者子,何以告之?
注释
赞美卫文公群臣乐于招贤纳士。
孑孑:特出之貌。指旗显眼,高挂干上。干旄(音毛):以牦牛尾饰旗杆,树于车后,以状威仪。干通竿、杆。浚:地名。纰(音皮):连缀。在衣冠或旗帜上镶边。
畀(音必):给,予。
旟(音于):画有鸟隼的旗。都:古时地方的区域名。
旌(音京):旗的一种。挂牦牛尾于竿头,下有五彩鸟羽。
告(音谷):作名词用,忠言也。一说告同予。
载驰
载驰载驱,归唁卫侯。
驱马悠悠,言至于漕。
大夫跋涉,我心则忧。
既不我嘉,不能旋反。
视尔不臧,我思不远。
既不我嘉,不能旋济?
视尔不臧,我思不閟。
陟彼阿丘,言采其蝱。
女子善怀,亦各有行。
许人尤之,众稚且狂。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
控于大邦,谁因谁极?
大夫君子,无我有尤。
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
注释
许穆夫人念故国覆亡,不能往救,赴漕吊唁,并陈立国大计,到漕邑为许大夫所阻,因赋诗以言志。
唁(音厌):吊失国曰唁。卫侯:指已死的卫戴公申。悠悠:远貌。
大夫:指许国赶来阻止许穆夫人去卫的许臣。
嘉:善。思:忧思。远:摆脱。
济:止。閟(音必):慎。
阿丘:有一边偏高的山丘。蝱(音萌):贝母草。采蝱治病,喻设法救国。行:道路。
许人:许国的人们。尤:过。众:既是。樨:幼稚。
芃(音彭):草茂盛貌。因:亲也。极:同急。
《国风·周南·卷耳》
先秦:佚名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寘通:置)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译文
采呀采呀采卷耳,半天不满一小筐。我啊想念心上人,菜筐弃在大路旁。
攀那高高土石山,马儿足疲神颓丧。且先斟满金壶酒,慰我离思与忧伤。
登上高高山脊梁,马儿腿软已迷茫。且先斟满大杯酒,免我心中长悲伤。
艰难攀登乱石冈,马儿累坏倒一旁,仆人精疲力又竭,无奈愁思聚心上!
注释
⑴采采:采了又采。卷耳:苍耳,石竹科一年生草本植物,嫩苗可食,子可入药。
⑵盈:满。顷筐:斜口筐子,后高前低。一说斜口筐。这句说采了又采都采不满浅筐子,心思不在这上头。
⑶嗟:语助词,或谓叹息声。怀:怀想。
⑷寘(zhì):同“置”,放,搁置。周行(háng):环绕的道路,特指大道。索性把筐子放在大路上,于是眼前出现了她丈夫在外的情景。
⑸陟:升;登。彼:指示代名词。崔嵬(wéi):山高不平。
⑹我:想象中丈夫的自称。虺隤(huītuí):疲极而病。
⑺姑:姑且。酌:斟酒。金罍(léi):金罍,青铜做的罍。罍,器名,青铜制,用以盛酒和水。
⑻维:发语词,无实义。永怀:长久思念。
⑼玄黄:黑色毛与**毛相掺杂的颜色。朱熹说“玄马而黄,病极而变色也”,就是本是黑马,病久而出现黄斑。
⑽兕觥(sìgōng):一说野牛角制的酒杯,一说“觥”是青铜做的牛形酒器。
⑾永伤:长久思念。
⑿砠(jū):有土的石山,或谓山中险阻之地。
⒀瘏(tú):因劳致病,马疲病不能前行。
⒁痡(pū):因劳致病,人过劳不能走路。
⒂云:语助词,无实义。云何:奈何,奈之何。吁(xū):忧伤而叹。
赏析
《卷耳》是一篇抒写怀人情感的名作。其佳妙处尤其表现在它匠心独运的篇章结构上。旧说如“后妃怀文王”“文王怀贤”“妻子怀念征夫”“征夫怀念妻子”诸说,都把诗中的怀人情感解释为单向的;另外,日本的青木正儿和中国的《诗经》专家孙作云还提出过《卷耳》是由两首残简的诗合为一诗的看法。这些看法反映出对《卷耳》篇章佳妙布局认识不足的缺陷。
《卷耳》四章,第一章是以思念征夫的妇女的口吻来写的;后三章则是以思家念归的备受旅途辛劳的男子的口吻来写的。犹如一场表演着的戏剧,男女主人公各自的内心独白在同一场景同一时段中展开。诗人坚决地隐去了“女曰”“士曰”一类的提示词,让戏剧冲突表现得更为强烈,让男女主人公“思怀”的内心感受交融合一。首章女子的独白呼唤着远行的男子,“不盈顷筐”的卷耳被弃在“周行”——通向远方的大路的一旁。顺着女子的呼唤,备受辛苦的男子满怀愁思地出现;对应着“周行”,他正行进在崔嵬的山间。一、二两章的句式结构也因此呈现着明显的对比和反差。第三章是对第二章的复沓,带有变化的复沓是《诗经》中最常见的章法结构特征,这种复沓可以想象为是一种合唱或重唱,它强有力地增加了抒情的效果,开拓补充了意境,稳定地再现了音乐的主题旋律。第四章从内容分析仍是男子口吻,但与二、三章相差很大。这类《诗经》中经常用的手法称为单行章断,比如《召南·采蘩》《召南·行露》《周南·葛覃》《周南·汉广》《周南·汝坟》等诗中都有此类手法。这类手法是合唱形式的遗存,可以想像这是幕后回荡的男声合唱。其作用是渲染烘托诗篇的气氛,增强表演的效果。
《卷耳》的语言是优美自然的。诗人能够熟练地运用当时的民谣套语。《周易·归妹三·上六》:“女承筐,无实;士刲羊,无血。”“女承筐,无实”正与《卷耳》首句“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对应。把民谣用作套语,像一个套子一样放在诗章句首,为诗奠定韵脚、句式的基础和情感思绪的习惯性暗示,这是《诗经》的起兴手法的一例。诗人善于用实境描画来衬托情感。旅途的艰难是通过对山的险阻的描摹直接反映出来的:诗人用了“崔嵬”“高冈”“砠”等词语。而旅途的痛苦则是通过对马的神情的刻画间接表现出来的:诗人用了“虺隤”“玄黄”“瘏矣”等词语。而描摹山、刻画马都意在衬托出行者怀人思归的惆怅。“我姑酌彼金罍”“我姑酌彼兕觥”,以酒浇愁,便是正面对这种悲愁的心态提示。全诗的最后是以一种已类化的自问自答体收场的:“云何?吁矣!”它既是对前两章“不永怀”“不永伤”的承接,也是以“吁”一字对全诗进行的总结,点名“愁”的主题,堪称诗眼。
怀人是世间永恒的情感主题,这一主题跨越了具体的人和事,它本身成了历代诗人吟咏的好题目。《卷耳》为中国诗歌长河中蔚为壮观的一支——怀人诗开了一个好头。其深远影响光泽后世。徐陵《关山月》、张仲素《春归思》、杜甫《月夜》、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元好问《客意》等抒写离愁别绪、怀人思乡的诗歌名篇,多多少少体现了与《卷耳》一脉相承的意味。
扩展阅读:诗经名句
1、胡为乎泥中!《诗经·邶风·式微》
2、天实为之,谓之何哉!《诗经·邶风·北门》
3、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诗经·邶风·静女》
4、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诗经·鄘风·君子偕老》
5、人而无仪,不死何为?《诗经·鄘风·相鼠》
6、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诗经·卫风·淇奥》
7、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诗经·卫风·硕人》
8、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9、淇则有岸,隰则有泮。《诗经。卫风。氓》
10、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诗经·卫风·木瓜》
扩展阅读:诗经内容简介
《诗经》就整体而言,是周王朝由盛而衰五百年间中国社会生活面貌的形象反映,其中有先祖创业的颂歌,祭祀神鬼的乐章;也有贵族之间的宴饮交往,劳逸不均的怨愤;更有反映劳动、打猎、以及大量恋爱、婚姻、社会习俗方面的动人篇章。
《诗经》现存305篇(此外有目无诗的6篇,共311篇),分《风》、《雅》、《颂》三部分。
《风》出自各地的民歌,是《诗经》中的精华部分有对爱情、劳动等美好事物的吟唱,也有怀故土、思征人及反压迫、反欺凌的怨叹与愤怒,常用复沓的手法来反复咏叹,一首诗中的各章往往只有几个字不同,表现了民歌的特色。[10]
《雅》分《大雅》、《小雅》,多为贵族祭祀之诗歌,祈丰年、颂祖德。《大雅》的作者是贵族文人,但对现实政治有所不满,除了宴会乐歌、祭祀乐歌和史诗而外,也写出了一些反映人民愿望的讽刺诗。《小雅》中也有部分民歌。
《颂》则为宗庙祭祀之诗歌。《雅》、《颂》中的诗歌对于考察早期历史、宗教与社会有很大价值。
以上三部分,《颂》有40篇,《雅》有105篇(《小雅》中有6篇有目无诗,不计算在内),《风》的数量最多,共160篇,合起来是305篇。古人取其整数,常说“诗三百”。
《诗经·国风·周南一》
本文2023-10-07 18:56:10发表“资讯”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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