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余光中4首诗歌
芝加哥
新大陆的大蜘蛛雄踞在
密网的中央,吞食著天文数字的小昆虫,
且消化之以它的毒液。
而我扑进去,我落入网里——
一只来自亚热带的
难以消化的
金甲虫。
文明的群兽,摩天大楼压我们
以立体的冷淡,以阴险的几何图形
压我,以数字后面的许多零
压我,压我,但压不断
飘逸於异乡人的灰目中的
西望的地平线。
迷路於钢的大峡谷中,日落得更早——
(他要赴南中国海黎明的野宴)
钟楼的指挥杖挑起了黄昏的序曲,
幽渺地,自蓝得伤心的密根歇底沏。
爵士乐拂来时,街灯簇簇地开了。
色斯风打著滚,疯狂的世纪构发了——
罪恶在成熟,夜总会里有蛇和夏娃,
而黑人猫叫著,将上帝溺死在杯里。
而历史的禁地,严肃的艺术馆前,
巨壁上的波斯人在守夜
盲目的石狮子在守夜,
槛楼的时代逡巡著,不敢踏上它,
高高的石级。
而十九世纪在醒著,文艺复兴在醒著,
德拉克鲁瓦在醒著,罗丹在醒著,
许多灵魂在失眠著,耳语著,听著,
听著——
门外,二十世纪崩溃的喧嚣。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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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固体化
在此地,在国际的鸡尾酒里,
我仍是一块拒绝溶化的冰——
常保持零下的冷
和固体的硬度。
我本来也是很液体的
也很爱流动,很容易沸腾,
很爱玩虹的滑梯。
但中国的太阳距我太远
我结晶了,透明且硬,
且无法自动还原。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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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螺大桥
矗然,钢的灵魂醒著
严肃的静铿锵著
西螺平原的海风猛撼著这座
力的图案,美的网,猛撼著这座
意志之塔的每一根神经,
猛撼著,而且绝望地啸著
而铁钉的齿紧紧咬著,铁臂的手紧紧握著
严肃的静。
於是,我的灵魂也醒了,我知道
既渡的我将异於
未渡的我,我知道
彼岸的我不能复原为
此岸的我
但命咦陨衩氐囊稽c伸过来
一千条欢迎的臂,我必须渡河
面临通向另一个世界的
走廊,我微微地颤抖
但西螺平原的壮阔的风
迎面扑来,告我以海在彼端
我微微地颤抖,但是我
必须渡河,
矗立著,庞大的沉默。
醒著,钢的灵魂。
1958313
附注:三月七日与夏菁同车北返,将渡西螺大桥,停车摄影多帧。守桥警员向我借望远
镜窥望桥的彼端良久,且说:“守桥这麼久,一直还不知那一头是什麼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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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东去
大江东去,浪涛腾跃成千古
太阳升火,月亮沉珠
哪一波是捉月人?
哪一浪是溺水的大夫?
赤壁下,人吊髯苏犹似髯苏在吊古
听,鱼龙东去,扰扰多少水族
当我老去,千尺白发飘
该让我曳著离骚
袅袅的离骚曳我归去
罗,采石矶之间让我游泳
让不朽的大江为我涤罪
冰肌的江水祝我永生
恰似母亲的手指,孩时
呵痒轻轻,那样的触觉
大江东去,千唇千靥是母亲
舔,我轻轻,吻,我轻轻
亲亲,我赤裸之身
仰泳的姿态是吮吸的资态
源源不绝五千载的灌溉
永不断奶的圣液这乳房
每一滴,都甘美也都悲辛
每一滴都从昆仑山顶
风里霜里和雾里
幕 旷旷神话里走来
大江东去,龙 平媒 向太阳
龙尾黄昏,龙首探入晨光
龙鳞翻动历史,一鳞鳞
一页页,滚不尽的水声
胜者败败者胜高低同样是浪潮
浮亦永恒沉亦永恒
顺是永恒逆是永恒
俯泳仰泳都必须追随
大江东去,枕下终夜是江声
侧左,滔滔在左耳
侧右,滔滔在右颊
侧侧转转
挥刀不断
失眠的人头枕三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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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苦瓜
——故宫博物馆藏
似醒似睡,缓缓的柔光里
似悠悠醒自歉年的大寐
一只瓜从从容容在成熟
一只苦瓜,不再是色苦
日磨月磋琢出深孕的清莹
看茎须缭绕,叶掌抚抱
哪一年的丰收想一口要吸尽
古中国喂了又喂的乳浆
完满的圆腻啊酣然而饱
那触角, 不断向外膨胀
充实每一粒酪白的葡萄
直到瓜尖,仍翘著当日的新鲜
茫茫九州只缩成一张舆图
小时侯不知道将它叠起
一任摊开那无穷无尽
硕大似记忆母亲,她的胸脯
你便向那片 仲橘?
用蒂用根索她的恩液
苦心的慈悲苦苦哺出
不幸呢还是大幸这婴孩
钟整个大陆的爱在一只苦瓜
皮鞋踩过,马蹄踩过,
重吨战车的履带踩过
一丝伤痕也不曾留下
只留下隔玻璃这奇迹难信
犹带著后土依依的祝福
在时光以外奇异的光中
熟著,一个自足的宇宙
饱满而不虞腐烂,一只仙果
不产生在仙山,产在人间
久朽了,你的前身,唉,久朽
为你换胎的那手,那巧腕
千眄万睐巧将你引渡
笑对灵魂在白玉里流转
一首歌,咏生命曾经是瓜而苦
被永恒引渡, 成果而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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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夜
--上穷碧落下黄泉
两处茫茫皆不见
月是情人和鬼的魂魄,月色冰冰
燃一盏青焰的长明灯
中元夜,鬼也醒著,人也醒著
人在桥上怔怔地出神
伸冷冷的白臂,桥栏拦我
拦我捞李白的月亮
月亮是幻,水中月是幻中幻,何况
今夕是中元,人和鬼一样可怜
可怜,可怜七夕是碧落的神话
落在人间。中秋是人间的希望
寄在碧落。而中元
中元属於黄泉,另一度空间
如果你玄衣飘飘上桥来,如果
你哭,在奈何桥上你哭
如果你笑,在鹊桥在你笑
我们是鬼故事,还是神话的主角?
终是太阳浸侵,幽光柔若无棱
飘过来云,飘过去云
恰似青烟缭绕著佛灯
桥下磷磷,桥上磷磷,我的眸想亦磷磷
月是盗梦的怪精,今夕,回不回去?
彼岸魂挤,此岸魂挤
回去的路上魂魄在游行
而水,在桥下流著,泪,在桥上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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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陵少年
台风季 巴士峡的水族很拥挤
我的血系中有一条黄河的支流
黄河太冷 需要渗大量的酒精
浮动在杯底的是我的家谱
喂, 再来杯高梁
我的怒中有燧人氏 泪中有大禹
我的耳中有涿鹿的鼓声
传说祖父射落了九支太阳
有一位叔叔的名字能吓退单於
听见没有? 来一瓶高粱
千金裘在拍黄行的橱窗 挂著
当掉五花马只剩下关节炎
再没有周末在西门町等我
於是枕头下孵一窝武侠小说
来一瓶高梁哪 店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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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 浴
一种不灭的向往 向不同的元素
向不同的空间 至热 或者至冷
不知该上升 或是该下降
该上升如凤凰 在火难中上升
或是浮於流动的透明 一氅天鹅
一片纯白的形象 映著自我
长颈与丰躯 全由弧线构成
有一种欲望 要洗濯 也需要焚烧
净化的过程 两者 都需要
沉淀的需要沉淀 飘扬的 飘扬
赴水为禽 扑火为鸟 火鸟与水禽
则我应选择 选择哪一种过程
西方有一只天鹅 游泳在冰海
那是寒带 一种超人的气候
那□冰结寂寞结冰
寂是静止的时间 倒影多完整
曾经 每一只野雁都是天鹅
水波粼粼 似幻亦似真 在东方
在炎炎的东 有一只凤凰
从火中来的仍回到火中
一步一个火种 蹈著烈焰
烧死鸦族 烧不死凤雏
一羽太阳在颤动的永□□上升
清者自清 火是勇士的行程
光荣的轮回是灵魂 从元素到元素
白孔雀 天鹅 鹤 白衣白扇
时间静止 中间栖著智士 隐士
永□流动 永□的烈焰
涤净勇士的罪过 勇士的血
则灵魂 你应该如何选择
你选择冷中之冷或热中之热
选择冰海或是选择太阳
有洁癖的灵魂啊□是不洁
或浴於冰或浴於火都是完成
都是可羡的完成 而浴於火
火浴更可羡 火浴更难
火比水更透明 比火更深
火啊 永生之门 用死亡拱成
用死亡拱成 一座弧形的挑战
说 未拥抱死的 不能诞生
是鸦族是凤裔决定在一瞬
一瞬间 □火的那种意志
千杖交笞 接受那样的极刑
向交诟的千舌坦然大呼
我无罪, 我无罪, 我无罪, 烙背
黥面 我仍是我 仍是
清醒的我 灵魂啊 醒者何辜
张扬燃烧的双臂 似闻远方
时间的飓风在啸呼我的翅膀
毛发悲泣 骨骸呻呤 用自己的血液
煎熬自己 飞 凤雏 你的新生
乱曰:
我的歌是一种不灭的向往
我的血沸停腾 为火浴灵魂
蓝墨水中 听 有火的歌声
扬起 死后更清晰 也更高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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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之葬
溗{色的夜溢进窗来 夏斟得太满
萤火虫的小宫灯做著梦
梦见唐宫 梦见追逐的轻罗小扇
梦见另一个夏夜 一颗星的葬礼
梦见一闪光的伸延与消灭
以及你的惊呼 我的回顾 和片刻的愀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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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 铃
我的心是七层塔檐上悬挂的风铃
叮咛叮咛咛
此起彼落 敲叩著一个人的名字
————你的塔上也感到微震吗?
这是寂静的脉搏 日夜不停
你听见了吗 叮咛叮咛咛?
这恼人的音调禁不胜禁
除非叫所有的风都改道
铃都摘掉 塔都推倒
只因我的心是高高低低的风铃
叮咛叮咛咛
此起彼落
敲叩著一个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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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 帐
小时候的仲夏夜啊
稚气的梦全用白纱来裁缝
圆顶的罗帐轻轻地斜下来
星云□□的纤洞细孔
仰望著已经有点催眠
而捕梦之网总是密得
飞不进一只嗜血的刺客
————黑衫短剑的夜行者
只好在外面嘤嘤地怨吟
却竦得放进月光和树影
几声怯怯的虫鸣
一缕禅味的蚊香
招人入梦 向幻境蜿蜒————
一睁眼
赤红的火霞已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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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给画家
他们告诉我 今年夏天
你或有远游的计划
去看梵谷或者徐悲鸿
带著画架和一头灰发
和豪笑的四川官话
你一走台北就空了 吾友
长街短巷不见你回头
又是行不得也的雨季
黑伞满天 黄泥满地
怎麼你不能等到中秋?
只有南部的水田你带不走
那些土庙 那些水牛
而一到夏天的黄昏
总有一只 两只白鹭
彷佛从你的水墨画图
记起了什麼似的 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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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季
第三季 第三季属於箫与竖笛
那比丘尼总爱在葡萄架下
数她的念珠串子
紫色的喃喃 叩我的窗子
太阳哪 太阳是迟起的报童
扔不进什麼金色的新闻
我也不能把忧郁
扔一只六足昆虫的尸骸那样
扔出墙去
当风像一个馋嘴的野男孩
掠开长发 要找谁的圆颈
我欲登长途的蓝驿车
向南 向犹未散场的南方。
算命瞎子
凄凉的胡琴拉长了下午,
偏街小巷不见个主顾;
他又抱胡琴向黄昏诉苦:
空走一天只赚到孤独!
他能把别人的命运说得分明,
他自己的命运却让人牵引:
一个女孩伴他将残年度过,
一根拐杖尝尽他世路的坎坷!
1950118
灵感
你光彩照人的热带小鸟,
欢喜在我头顶来回飞绕,
每次在我的掌中挣脱,
只落下一片蓝色的羽毛。
我把它拾起插在帽边,
行人看到都异常惊羡。
哦,我怎能捉回飞去的小鸟,
让他们象我样看个完全!
19521010
饮一八四二年葡萄酒
何等芳醇而又鲜红的葡萄的血液!
如此暖暖地,缓缓地注入了我的胸膛,
使我欢愉的心中孕满了南欧的夏夜,
孕满了地中海岸边金**的阳光,
和普罗旺斯夜莺的歌唱。
当纤纤的手指将你们初次从枝头摘下,
圆润而丰满,饱孕着生命绯色的血浆,
白朗宁和伊丽莎白还不曾私奔过海峡,
但马佐卡岛上已栖息乔治桑和肖邦,
雪莱初躺在济慈的墓旁。
那时你们正累累倒垂,在葡萄架顶,
被对岸非洲吹来的暖风拂得微微摆荡;
到夜里,更默然仰望着南欧的繁星,
也许还有人相会在架底,就着星光,
吮饮甜于我怀中的甘酿。
也许,啊,也许有一颗熟透的葡萄,
因不胜蜜汁的重负而悄然坠下,
惊动吻中的人影,引他们相视一笑,
听远处是谁歌小夜曲,是谁伴吉打;
生命在暖密的夏夜开花。
但是这一切都已经随那个夏季枯萎。
数万里外,一百年前,他人的往事,
除了微醉的我,还有谁知道?还有谁
能追忆哪一座墓里埋着采摘的手指?
她宁贴的爱抚早已消逝!
一切都逝了,只有我掌中的这只魔杯,
还盛着一世纪前异国的春晚和夏晨!
青紫色的僵尸早已腐朽,化成了草灰,
而遗下的血液仍如此鲜红,尚有余温
来染湿东方少年的嘴唇。
1955929
自三十七度出发
自三十七度出发,地心的吸力重了。
我如登陆于木星,骤增为二百七十四磅,
看十一个月在太空旋转。
站在白垩纪的活火山上,独自和恐龙群搏斗。
地球痉挛着,若行星之将出轨,
七色火在四周吐毒蟒的舌头。
群鬼哗变着,冲出地狱的大铁门,
而且鼓噪着,追逐于我的背后;
梦魇骑我,向大峡谷的悬崖狂奔。
只有灵魂亮着,屹立于回忆的海啸。
心的热带,摄氏四十度,白血球和红血球
在血巷中赛马。
最后,一切都归于沉寂。
宇宙于一只停了的表,我醒来,在白色的南极。
护士立在我身旁,一头胖胖的雌企鹅。
伸右鳍摸一摸扁平的躯体,
血冷了,我发现自己是一尾鱼。
195799
西螺大桥
矗然,钢的灵魂醒着。
严肃的静铿锵着。
西螺平原的海风猛撼着这座力图案,美的
网,猛撼着这座
意志之塔的每一根神经,
猛撼着,而且绝望地啸着。
而铁钉的齿紧紧咬着,铁臂的手紧紧握着
严肃的静。
于是,我的灵魂也醒了,我知道
既渡的我将异于
未渡的我,我知道
彼岸的我不能复原为
此岸的我。
但命运自神秘的一点伸过来
一千条欢迎的臂,我必须渡河。
面临通向另一个世界的
走廊,我微微地颤抖。
但西螺平原的壮阔的风
迎面扑来,告我以海在彼端,
我微微地颤抖,但是我
必须渡河!
矗立着,庞大的沉默。
醒着,钢的灵魂。
1958313
招魂的短笛
魂兮归来,母亲啊,东方不可以久留,
诞生台风的热带海,
七月的北太平洋气压很低。
魂兮归来,母亲啊,南方不可以久留,
太阳火车的单行道,
七月的赤道炙行人的脚心。
魂兮归来,母亲啊,北方不可以久留,
驯鹿的白色王国,
七月里没有安息夜,只有白昼。
魂兮归来,母亲啊,异国不可以久留。
小小的骨灰匣梦寐地在落地窗畔,
伴着你手载的小植物们。
归来啊,母亲,来守你火后的小城。
春来来时,我将踏湿冷的清明路,
葬你于故乡的一个小坟,
葬你于江南,江南的一个小镇。
垂柳的垂发直垂到你的坟上,
等春来来时,你要做一个女孩子的梦,
梦见你的母亲。
而清明的路上,母亲啊,我的足印将深深,
柳树的长发上滴着雨,母亲啊,滴着我的回忆,
魂兮归来,母亲啊,来守这四方的空城。
1958714晚
新大陆之晨
零度。七点半。古中国之梦死在
新大陆的席梦思上。
摄氏表的静脉里,
一九五八年的血液将流尽。
风,起自格陵兰岛上,
意溜冰者的来势,滑下了
五大湖的玻璃平原。
不久我们将收到,自这些信差的袋里,
爱斯基摩人寄来的许多
圣诞卡片。
早安,忧郁。早安,寂寞。
早安,第三期的怀乡病!
早安,夫人们,早安!
烤面包,冰牛奶,咖啡和生菜
在早餐桌上等我们去争吵,
去想念燧人氏,以及豆浆与油条。
然后去陌生的报上寻吝啬的消息。
然后去信箱里寻希望的尸体。
然后去林荫道上招呼小松鼠们。
然后走进拥挤的课堂,在高鼻子与高鼻子,
在金发与金发,在Hello与Good Morning之间,
坐下。
坐下,且向冷如密歇根湖的碧瞳
碧瞳
与碧瞳,照出吴玲少年的影子,
照出自北回归线移植来的相思树的影子。
然后踏着艺术馆后犹青的芳草地
(它不认识牛希济),
穿过爱奥河畔的柳荫
(它不认识桓温),
向另一座摩天楼
(它不认识王粲)。
当千里目被困于地平线,我说:
“虽信美而非吾土兮,
曾何足以少留!”
火车来自芝加哥,
驰向太平洋的蓝岸。
汽笛的长嘶,使我的思想出轨——
我在想,一九五九年的初秋,
旧金山的海湾里,
有一只铁锚将为我升起,
当它再潜水时,它会看见
基隆港里的中国鱼。
而此刻,七点半,零度。
摄氏表的静脉里,
一九五八的血液还没有流尽。
早安,忧郁!早安,寂寞!
早安,第三期的怀乡病!
早安,黑眼圈的夫人们,早安,早安!
1958115
登圆通寺
用薄金属锤成的日子
属于敲打乐器
不信,你可以去叩地平线
这是重阳,可以登高,登圆通寺
汉朝不远
在这声钟与下声钟之间
不饮菊花,不佩茱萸,母亲
你不曾给我兄弟
分我的哀恸和记忆,母亲
不必登高,中年的我,即使能作
赤子的第一声啼
你在更高处可能谛听?
永不忘记,这是你流血的日子
你在血管中呼我
你输血,你给我血型
你置我于此。灾厄正开始
未来的大劫
非鸡犬能代替,我非桓景
是以海拔千尺,云下是现实
是你美丽的孙女
云上是东汉,是羽化的母亲
你登星座,你与费长房同在
你回对流层之上
而遗我于原子雨中,呼吸尘埃
1961年重九,三十四岁生日
莲的联想
已经进入中年,还如此迷信
迷信着美
对此莲池,我欲下跪
想起爱情已死了很久
想起爱情
最初的烦恼,最后的玩具
想起西方,水仙也渴毙了
拜伦的坟上
为一只死蝉,鸦在争吵
战争不因海明威不在而停止
仍有人欢喜
在这种火光中来写日记
虚无成为流行的癌症
当黄昏来袭
许多灵魂便告别肉体
我的却拒绝远行,我愿在此
伴每一朵连
守小千世界,守住神秘
是以东方甚远,东方甚近
心中有神
则莲合为座,莲叠如台
诺,叶何田田,莲何翩翩
你可能想象
美在其中,神在其上
我在其侧,我在其间,我是蜻蜓
风中有尘
有火药味,需要拭泪,我的眼睛
19611110
春天,遂想起
春天,遂想起
江南,唐诗里的江南,九岁时
采桑叶于其中,捉蜻蜓于其中
(可以从基隆港回去的)
江南
小杜的江南
苏小小的江南
遂想起多莲的湖,多菱的湖
多螃蟹的湖,多湖的江南
吴王和越王的小战场
(那场战争是够美的)
逃了西施
失踪了范蠡
失踪在酒旗招展的
(从松山飞三小时就到的)
乾隆皇帝的江南
春天,遂想起遍地垂柳
的江南,想起
太湖滨一渔港,想起
那么多的表妹,走过柳堤
(我只能娶其中的一朵!)
走过柳堤,那许多表妹
就那么任伊老了
任伊老了,在江南
(喷射云三小时的江南)
即使见面,她们也不会陪我
陪我去采莲,陪我去采菱
即使见面,见面在江南
在杏花春雨的江南
在江南的杏花村
(借问酒家何处有)
何处有我的母亲
复活节,不复活的是我的母亲
一个江南小女孩变成我的母亲
清明节,母亲在喊我,在圆通寺
喊我,在海峡这边
喊我,在海峡这边
喊,在江南,在江南
多寺的江南,多亭的
江南,多风筝的
江南啊,钟声里
的江南
(站在基隆港,想——想
想回也回不去的)
多燕子的江南
1962429午夜
中元夜
——上穷碧落下黄泉
两处茫茫皆不见
月是情人和鬼的魂魄,月色冰冰
燃一盏青焰的长明灯
中元夜,鬼也醒着,人也醒着
人在桥上怔怔地出神
伸冷冷的白臂,桥拦拦我
拦我捞李白的月亮
月光是幻,水中月是幻中幻,何况
今夕是中元,人和鬼一样可怜
可怜,可怜七夕是碧落的神话
落在人间。中秋是人间的希望
寄在碧落。而中元
中元属于黄泉,另一度空间
如果你玄衣飘飘上桥来,如果
你哭,在奈何桥上你哭
如果你笑,在鹊桥上你笑
我们是鬼故事,还是神话的主角?
终是太阳侵侵,幽光柔若无棱
飘过来云,飘过去云
恰似青焰缭绕着佛灯
桥下燐燐,桥上燐燐,我的眸想亦燐燐
月是盗梦的怪精,今夕,回不回去?
彼岸魂挤,此岸魂挤
回去的路上魂魄在游行
而水,在桥下流着,泪,在桥
上流
1962八月十五中元次夕
在冷战的年代
在冷战的年代,走下新生南路
他想起那热战,那热烘烘的抗战
想起芦沟桥,怒吼,桥上所有的狮子
向武士刀,对岸的樱花武士
"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外面——
是故乡”,想起一个民族,怎样
在同一个旋律里咀嚼流亡
从山海关到韶关。他的家
在长城,不,长江以南,但是那歌调
每一次,都令他心酸酸,鼻子酸酸
“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外面是——”
歌,是平常的歌,不平常
是唱歌的年代,一起唱的人
一起流亡,在后方的一个小镇
一千个叮咛,一千次敲打
邮戳敲打谁人的叮咛
两种面貌是流亡的岁月
正面,是邮票,反面,是车票
一首旧歌,一枚照明弹
二十年前的记忆,忽然,被照明
在冷战的年代,走下新生南路
他想起,那音乐会上,刚才
十七岁,最多是十八岁,那女孩
还不曾诞生,在他唱歌的年代
今夜那些听众,一大半,还不曾诞生
不知道什么是英租界,日本租界
滇缅路,青年军,草鞋,平价米,草鞋
空空洞洞,防空洞中的岁月,“月光光
照他乡”,月光之外,烧夷弹的火光
停电夜,大轰炸的前夜,也是那样
那样一个晚会,也是那样
好乖好灵的一个女孩
唱同样的那一只歌,唱得
不好,但令他激动而流泪
“不要难过了”,笑笑,她说
“月亮真好,我要你送我回去”
后来她就戴上了他的指环
将爱笑的眼睛,盖印一样
盖在婷婷和幺幺的脸上
那竟是——念多年前的事了
天上的七七,地上的七七
她的墓在观音山,淡水对岸
去年的清明节,前年的清明
走下新生南路,在冷战的年代
他想起,冷冷清清的公寓
一张双人旧床在等他回去
“月亮真好,我要你送我回去”
想起如何,先人的暮在大陆
妻的墓在岛上,幺幺和婷婷
都走了,只剩下他一人
三代分三个,不,四个世界
长城万里,孤蓬万里,月亮真好,他说
一面走下新生南路,在冷战的年代
196857
乡愁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1972121
长城谣
长城斜了,长城歪了
长城要倒下来来啊长城长城
堞影下,一整夜悲号
喉咙叫破血管
一腔热
嘉峪关直溅到山海关
喊人,人不见
喊鬼,鬼不见
旋天转地的晕眩,大风沙里
砖石一块接一块
一块接一块砖石在崩裂
摇撼比战国更大的黑影
压下来,压向我独撑的血臂
最后是楼上,众人推墙
霹霹雳雳的一阵洗牌声
拍我惊醒
19721020
大江东去
大江东去,浪涛腾跃成千古
太阳升火,月亮沉珠
哪一波是捉月人?
哪一浪是溺水的大夫
赤壁下,人吊髯苏犹似髯苏在吊古
听,鱼龙东去,扰扰多少水族
当我年老,千尺白发飘
该让我曳着离骚
|女弱| |女弱| 的离骚曳我归去
汨罗,采石矶之间让我游泳
让不朽的大江为我涤罪
冰肌的江水祝我永生
恰似母亲的手指,孩时
呵痒轻轻,那样的触觉
大江东去,千唇千靥是母亲
舔,我轻轻,吻,我轻轻
亲亲,我赤裸之身
仰泳的姿态是吮吸的姿态
源源不绝五千载的灌溉
永不断奶的圣液这乳房
每一滴,都甘美也都悲辛
每一滴都从昆仑山顶
风里霜里和雾里
荒荒旷旷神话里流来
大江东去,龙势矫矫向太阳
龙尾黄昏,龙首探入晨光
龙鳞翻动历史,一鳞鳞
一页页,滚不尽的水声
胜者败败者胜高低同样是浪潮
浮亦永恒沉亦永恒
顺是永恒逆是永恒
俯泳仰泳都必须追随
大江东去,枕下终夜是江声
侧左,滔滔在左耳
侧右,滔滔在右颊
测测转转
挥刀不断
失眠的人头枕三峡
一夜轰轰听大江东去
19721113
飞将军
两千年的风沙吹过去
一个铿锵的名字留下来
他的蹄音敲响大戈壁的寂寂
听,匈奴,水草的浅处
脸色比惊惶的黄沙更黄
他的传说流传在长安
谁不相信,灞桥到灞陵
他的长臂比长城更长
胡骑奔突突不过他的臂弯
柳荫下,汉家的童子在戏捉单于
太史公幼时指过他北影
弦声叫,矫矫的长臂抱
咬,一匹怪石痛成了虎啸
箭羽轻轻在摇
飞将军,人到箭先到
举起,你无情的长臂
杀,匈奴的射雕手
杀,匈奴的追兵
杀,无礼的亭尉你无礼
杀,投降的美人
杀,白发的将军,大小七十余哉
悲哀的长臂,垂下去
1973718
小褐斑
如果有两个情人一样美一样的可怜
让我选有雀斑的一个
迷人全在那么一点点
你便是我的初选和末选,小褐斑
为了无端端那斑斑点点
蜷在耳背后,偎在唇角或眉尖
为妩媚添上神秘。传说
天上有一颗星管你脸上那汗斑
信不信由你,只求你
不要笑,笑得不要太厉害
靥里看你看得人眼花
凡美妙的,听我说,都该有印痕
月光一满轮也不例外
不要,啊不要笑得太厉害
我的心不是耳环,我的心
经不起你的笑声
荡过去又荡过来······
197582
唐马
骁腾腾兀自屹立那神驹
刷动双耳,惊诧似远闻一千多前
居庸关外的风沙,每到春天
青青犹念边草,月明秦时
关峙汉代,而风声无穷是大唐的雄风
自古驿道尽头吹来,长鬃在风里飘动
旌旗在风里招,多少英雄
泼剌剌四蹄过处泼剌剌
千蹄踏万蹄蹴扰扰中原的尘土
叩,寂寞古神州,成一面巨鼓
青史野史鞍上镫上的故事
无非你引领仰天一悲啸
寥落江湖的蹄印。皆逝矣
未遂豪杰俱逝的你是
失群一孤骏,失落在玻璃柜里
软绵绵那绿绸垫子垫在你蹄下
一方小草原驰不起战尘
看修鬣短尾,怒齿复瞋目
暖黄冷绿的三彩釉身
纵边警再起,壮士一声唿哨
你岂能踢破这透明的梦境
玻璃碎纷纷,突围而去?
仍穹庐苍苍,四野茫茫
___篥无声,五单于都已沉睡
沉睡了,眈眈的弓弩手射雕手
穷边上熊觊狼觎早换了新敌
毡帽压眉,碧眼在暗中窥
黑龙江对岸一排排重机枪手
筋骨不朽雄赳赳千里的骅骝
是谁的魔指冥冥一施蛊
缩你成如此精巧的宠物
公开的幽禁里,任人亲狎又赏玩
浑不闻隔音的博物馆门外
芳草衬蹄,循环的跑道上
你轩昂的龙裔一圈圈爱追逐
胡骑与羌兵?不,银杯与银盾
只为看台上,你昔日骑士的子子孙孙
患得患失,壁上观一排排坐定
不谙骑术,只诵马经
1977331
水晶牢
——咏表
放下镜下仿佛才数得清的一群
要用细钳子钳来钳去的
最殷勤最敏捷的小奴隶
是哪个恶作剧的坏精灵
从什么地方拐来的,用什么诡计
拐到这玲珑的水晶牢里?
钢圆门依回纹一旋上,滴水不透
日夜不休,按一个紧密的节奏
推吧,绕一个静寂的中心
推动所有的金磨子成一座磨坊
流过世纪磨成了岁月
流过岁月磨成了时辰
流过时辰磨成了分秒
涓涓滴滴,从号称不透水的闸门
偷偷地漏去。这是世界上
最乖小的工厂,滴滴复答答
永不歇工,你不相信吗?
贴你的耳朵吧,悄悄,在腕上
听水晶牢里众奴在歌唱
应着齿轮和齿轮对齿
切切嚼时间单调的机声
众奴的合唱,你问,是欢喜或悲哀?
欢喜和悲哀是你的,你自己去咀嚼
悲哀的慢板和欢喜的快调
犀利的金磨子,你听,无所谓悲哀
不悲哀,纵整条河流就这样流去
从你的晚上。轻轻,贴你的耳朵
听两种律动日夜在赛跑
热血的脉搏对冷钢的脉搏
热血更快些,七十步对六十
最初是新血的一百四领先
童贞的兔子遥遥在前面
但钢的节奏俞追俞接近
贴你的耳朵在腕上,细心地听
哪一种脉搏在敲奏你生命?
19781210
五十岁以后
五尺三寸,顶上已伸入了雪线
黑松林___处尽是皑皑
触目惊心这一片早白
不是降幡,是仙凡的边界
黑,是母胎所带来的,而白
是严峻的后母,造化,所配戴
古来有太多的壮士对镜
畏雪峰太凛冽不敢独登
不知一峰暮色里独白
是伸向死灭,或是永生
莫指望我会诉老,我不会
海拔到此已足够自豪
路遥,正是测马力的时候
自命老骥就不该伏枥
问我的马力几何?
且附耳过来,听我胸中的烈火
听雪峰之下内燃着火山
听低啸的内燃机运转不息
几乎煞不住的马力
踢踏千里,还有四百匹
1980七七抗战纪念日
最近,我评论了由黄海冰、聂远、岳经纬等明星主演的古装电视剧《隋唐英雄传》。我发现这部剧里,除了男一号和女二号的恋情,男二号和女二号的恋情也是催人泪下。今天我想说说这部剧的女二号丹冰冰这个角色。她的经历让人心疼。
二号丹冰冰由岳经纬饰演。丹冰冰是懂武术的侠女丹熊心的妹妹。她看起来像一个无辜的小女孩。当她第一次见到由扮演的英雄秦时,她就爱上了秦。没办法。古装大神饰演的秦太帅了,要魅惑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但是,秦心里只喜欢小三李蓉蓉,他只是把丹冰冰当成自己的妹妹。丹冰冰虽然很难过,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放手。丹冰冰放下这段无果的感情后,接受了一直在身边默默为她付出的二男罗成,嫁给了罗成。
不得不说,丹冰冰真的是一个豁达的侠女。知道得不到男主的爱,她选择了放手,成全了男主和女主。这要是放在一般电视剧里,80%以上的女伴都会被黑,然后和女主争男主。但是丹冰冰没有那么做。而是嫁给了男伴侣麦卡洛,和麦卡洛过着幸福的生活。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丹冰冰嫁给罗成没多久,罗成大部分时间跟随李世民杀敌,导致罗成和丹冰冰走到了一起。但丹冰冰知道罗成是这个世界的人,即使她心里有怨言,她也绝不会当着罗成的面抱怨。反正她默默支持罗成。
罗成能有丹冰冰这样的老婆,可以说是上辈子的福气,令人羡慕。不幸的是,罗成最终在战斗中牺牲了。我相信你看到麦卡洛惨死的时候流了很多眼泪!因为罗成的去世,丹冰冰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为了照顾罗成的儿子罗彤,她怀着对罗成无尽的思念坚强地活了下来。
《丹冰冰》里的一个女人把罗桐培养成一个名男人,其中的艰辛不为人知。她钦佩她,并对她产生了一些爱。说实话,如果秦和罗成同时出现在丹冰冰面前,我不认为丹冰冰会喜欢秦。毕竟不管怎么改编,丹冰冰终究是要和罗成在一起的,只是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
求余光中4首诗歌
本文2023-09-27 14:29:57发表“资讯”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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